中秋晚宴的实际过程比萧朗预想中乏味了许多,虽然晴天和他坐在同一个包间里,然而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太多的交集。
9点钟刚过,晴天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着周围人抱歉一笑,接起电话走出了包间。
萧朗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瞥了一眼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然后若有所思地轻轻皱起了眉头。
等了十分钟,晴天依然没有回来。萧朗随便找了个借口也离开包间,一番搜寻之后,在景阁的露天阳台找到了她。
她背对着他,依然在讲电话。
他并不想打扰她,因此没有走近,只是静静地站在几米以外的地方,听着偶尔从那边传来的并不真切的零星碎语。
后来,不知电话那端的人对她说了些什么,晴天忽然就沉默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萧朗几乎可以肯定她会一直沉默下去,直到电话挂断为止。于是他信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男人稳健的脚步停止在她身后半米远的位置,也不知晴天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恰巧这时,她再次开口,声线有些许颤抖,却是轻柔而温柔的。
“Scott,I cannot imagine what will be these several years, if I don’t have you.(斯考特,我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过去这几年我将会是怎样。)”
然后她挂断电话,一转身,就看到他。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其实看到萧朗冷着一张英俊的脸,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晴天跟在萧朗身后回到包间,立刻有不知死活的VP围过来,开玩笑说两人跑出去这么久,一定要自罚几杯啤酒才说得过去。
然而此刻,IT终极boss萧朗的脸色实在不是一般的难看,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晴天的身上。
她苦笑着看了看面前已被斟满的酒杯,再看向萧朗,眼神之中不自觉地就带了些可怜的味道。
可惜萧朗看起来完全没有兴趣回应她那类似求助的目光,他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饮料,那样优雅又漠然的姿态,仿佛执意要将她的死活隔绝在万里之外。
晴天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自虐般地勾起一个媚人的微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不管周围人怎么起哄,她都一律以微笑作为回应。
不论是浓郁的红酒,还是苦涩的啤酒,甚至是高达55°的辛辣白酒,她都二话不说照单全收。
晴天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借酒消愁,她只知道,他的漠视令她的心脏很不舒服,所以她本能地渴求着各种各样难以下咽的酒。
就这样,她沉浸在自我折磨的过程中,乐此不疲,无法自拔。而他一直视若无睹,直到晚宴临近尾声,直到周围的人们渐次离开。
夜晚11点钟,暮色渐深,洗尽铅华的A城,渐渐回归了原本静谧的模样。
繁华落幕,格调雅致的包间里终于只剩下萧朗和沈晴天。他们各自握着手中的酒杯,与整座城市一起陷入静默之中。
晴天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更何况还是三种酒混在一起喝。因此可想而知,她早已醉得一塌糊涂。
脑袋像是被绑上了千斤重的沙袋,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对晴天来说一点都不美妙。
她不自知地嘟着嘴巴,像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满脸不高兴地四下张望,好不容易从狼藉的餐桌上寻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立刻懒懒地趴了过去。
因为酒精的缘故,她的脸颊染上了一抹异于平常的红晕,从萧朗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一个甜美诱人的苹果。
晴天歪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瞧着对面的男人。她不知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傻兮兮地对着萧朗笑起来。
那是完全不同于刚才应酬时的笑容,它没有半分媚气,也不带一点疏离。
这个酒醉微醺的小女人,仿佛穿过了五年的分离时光,忽而就回到了从前。她的眼角眉梢,她的一颦一笑,无不描绘着曾令萧朗头痛不已的单纯和傻气。
这样的沈晴天,那么熟悉,那么惹人怜爱,以至于前一秒还在赌气的萧朗突然就很想将她抱在怀里。
他起身向她走过去,但也只是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落座,没有做出更亲昵的举动。
有那么一瞬间,萧朗打心底里恨着自己。
他恨自己不能迟钝一点,恨自己竟然将她的话语听得那样清楚,也恨自己喝了那么多红酒还是记得她对另一个男人说:我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过去这几年我将会是怎样。
即便是两个小时之后的现在,再回想起她送给斯考特的真情告白,萧朗还是嫉妒得咬牙切齿。他真想立刻发一封邮件炒了斯考特,以泄心头之恨!
只有沈晴天,才能几次三番地挑战萧朗的底线,并且一次又一次地完胜于他,令他的冷静和理智分崩离析。
本来从露天阳台回来时,萧朗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晚他绝对不会管这个女人的死活。
可是当她忽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傻兮兮地笑着望向他时,萧朗到底还是心软了。
他沉声问她:“闹够了吗?”
晴天似乎没想到萧朗会跟自己讲话,愣了几秒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很认真地摇着脑袋对他说:“我没闹。”
“沈晴天,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你。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该喝醉的那个人明明应该是我,而不是你!”萧朗的语气简直可以用恶劣来形容,然而语气不善是一回事,行为是否温柔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伸手拿过晴天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悉心地帮她穿在身上,将象牙衣扣一粒一粒地系好,甚至还顺手抚了抚被她压得有些褶皱的衣领。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一脸迷茫的小女人,不自知地抿起唇角笑了笑,这才阔步离开。
从景阁到停车场的距离并不算长,可萧朗却故意放慢脚步,好像这样她就可以留在他身边很久很久。
秋日的夜晚,空气中充斥着清冷的气息,这样萧索的感触生生提醒着萧朗,怀抱中的娇俏女人,其实早已不属于他。
五年的空白时光,究竟可以磨灭多少激情的火焰?而下一个五年,又将滋生多少眷恋的新芽?
皎洁月光下,容颜俊朗的男人微微扬起唇角,生生勾勒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原来只在一念之间,他的爱就已沦为绝望的囚徒。
也许趁她喝醉带她回家是很不道德的事情,可是萧朗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晴天现在住在哪里。
从香格里拉回枫林的路上,街道空旷,仿佛要将整个夜色都留给车里的他和她。
虽然晚上喝了些红酒,但这并不妨碍萧朗保持清醒。他甚至还能在关注路况的同时分出一点精力,偶尔照看一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女人。
也不知是耍酒疯还是醉酒之后觉得不舒服,总之回家的路上,晴天几乎没有一刻安生的。
起初她还只是在安全带的约束之下乱扭乱动,然而当车子快要开到枫林小区正门时,她竟然眯着眼睛瞧着萧朗,含含混混地哼起歌来。
“Cause if I wanted to go/ I would’ve gone by now/ But I really need you near me/ To keep my mind off the edge.(因为如果我想离开/ 我早已远走高飞/ 但我真的需要你在我身边/ 将我的心灵拯救于崩溃边缘。)”
那是Adam Lambert(亚当·兰伯特)的歌,名为Better than I know myself(懂我更胜于我自己的人)。明明是很硬朗的摇滚乐,却硬是被她不经意间唱出了民谣的味道。
视线一直流连于萧朗的脸上,晴天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反反复复地哼唱着这几句。唱到后来,她干脆省掉了前面,只剩下最后两句——我真的需要你在我身边,将我的心灵拯救于崩溃边缘。
一腔温柔,如今却是唱与谁人听?
萧朗听着听着,不由得心酸满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又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控制自己不要用一个冗长的吻,封住她那令人郁结的哼唱。
就在萧朗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快被她耗尽的一刻,晴天突然很识趣地不唱了,转而改成了自言自语。
令萧朗气结的是,她刚一开口,唤的竟然就是斯考特的名字!
可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语,却让萧朗的脑子里突然空白了几秒钟。
“斯考特,谢谢你一直一直让我知道,”她轻声说,“他过得很好,他始终没有为我伤心……”
愣了几秒钟之后,当他终于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时,萧朗猛地踩上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他不相信听闻这话的自己还可以冷静地开车。
他始终没有为她伤心?这样的话,他可从来都没有亲口承认过。
然而不待萧朗说出心底的疑惑和反驳,晴天忽然靠近他,一个极轻柔的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本来他没有喝酒,可是晴天这一吻落下,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脱“醉驾”的罪名。
心脏忽然被震惊与狂喜笼罩,没有人能否认,那一定是远比醉酒更强烈百倍的眩晕感。
浅尝辄止,一触就走。
可就是这样一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吻,却只在短短的瞬间,就令萧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开来。
然而唇分之后,晴天却微笑着继续折磨他,“我亲你一下,以后你就不要再对我笑了,好不好?”
萧朗不解,低哑着声音反问:“为什么?”
他本以为晴天只是随口一说,或许并不会认真回答。
谁知晴天坐直了身体看向他,语气中竟然毫无戏谑之意,“就是因为你总是对我笑得那么好看,所以我才一直都逃不开……”
她一直躲他,难道竟是这样的原因?!
震惊和狂喜霎时袭上萧朗的心头,他望着她的眼眸,一时之间竟失了言语。
然而他怎会料到,晴天不仅郑重其事地回答了他的反问,还自顾自地又说了三句令他几乎不堪负荷的情话。
“我记得你说过,不论生老病死,我这辈子都是你的……
“风维有那么多人,你去骗谁不好,为什么就只知道骗我呢?是不是因为我从来都不会怪你,所以你就一次一次地骗我……
“我不能告诉你,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她的声音低低的,小小的,带着些欲说还休的味道,像极了猫咪受尽委屈之后的呜咽。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些满载哀伤与绝望的字句,却拥有那么滚烫的温度,不容分说就在萧朗的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喜悦、感动、心疼、酸楚、惊惶……
一时之间,萧朗只觉得千般感触交汇于心中。浓重而真实的情感几乎要将他淹没,因而连心脏都跳错了节拍。
形状美好的嘴唇动了动,萧朗似乎是想对她说些什么。然而他尝试了几次,却还是觉得喉咙干涩得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在想,如果他今晚没有赌气放任晴天自饮自酌,如果她没有喝醉,没有对他说这些话,那么他和她之间,是不是就真的只能一辈子错过了?并且,还是在彼此依然相爱的时候,无能为力地擦肩而过。
这样的可能,哪怕只是想想,都会让萧朗惊惶无措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此刻他觉得很庆幸,命运到底还是阴差阳错地善待了他们,至少它已将晴天的真实心意呈现在他的面前。
萧朗从不怀疑的是,只要她还爱着他,就一定有办法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暧昧的沉默渐渐在车里蔓延,容貌俊朗的男人温柔凝视着身边的女人,那种认真的程度,就像是在用眼神代替嘴唇,专注地给予她一个又一个吻。
晴天醉眼蒙眬地盯着萧朗的脸瞧了半晌,而后下意识地伸出纤白的柔荑,迟疑着抚上他的脸庞。
那是很轻柔、很小心的触碰,仿佛眼前的男人只是一场易碎的梦境,只要稍有疏忽,就会消失于指间。
究竟要品尝过多甜美的希望,经历过多惨痛的失望,才能让一个人在最真实的幸福面前,流露出如此情怯的模样。
她和他,只不过是两个站在爱情两岸遥望五年的傻瓜,彼此孤单,彼此思念,彼此心酸。
“萧朗?”她轻声呢喃着唤他的名字,却没想到,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可以在一瞬间,令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晴天,你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才算够?”他低哑着嗓音说完这句话,在她迷茫的目光中捉住她的手腕,然后猛地往怀里一带,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他曾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不论生老病死,你沈晴天这辈子都是我的。
这句话,他一直都记得。
相隔了几年的空白时光,两个人辗转了那么远,兜兜转转了那么久。直到此刻再次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萧朗才忽然明白,五年前那句话并不是戏言,更不是谎言。
不论何时何地,沈晴天都是他想要得到的全部。
如今,她柔软的脸颊就贴在他的胸口,温热的呼吸就萦绕在他的颈间,所以他不想再放手,也绝对不会再放手!
晴天乖乖巧巧地躲在萧朗的胸口,没有啜泣也没有哽咽,只是默默地流眼泪,一双微凉的小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越揪越紧。
她含混不清地呢喃道:“我没出息,萧朗,我不想让你走。”
“我一直都在。”他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抱住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哄着她说,“不哭了,好不好?”
“唔,”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晴天很不安分地在萧朗的怀抱里蹭了蹭,低声说,“你一直都在……”
翌日上午,晴天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她眯着眼睛,习惯性地往左边瞥了一眼。可是似乎不太对劲,那里明明应该是卧室的窗子啊,为什么她却看到了一面墙?
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