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鲁文化的形成与特点
李白于开元末迁居任城,长期居家于鲁地,在鲁地写过不少的诗文,鲁文化与李白之关系十分密切。
在春秋战国时期,以各重要的诸侯封国为中心,逐渐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鲁文化是产生在鲁国的一支很重要的地域文化。鲁文化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的鲁文化指鲁国分封之时至公元前256年被楚国所灭这一段时期的文化,也就是鲁国文化。广义的鲁文化不仅包括鲁国文化,还指鲁国亡后延续于后世的鲁国这一地域贯通古今的文化。本处说的鲁文化指广义的鲁文化,但又必须先从狭义的鲁文化说起。
鲁为西周初期周公旦的封国,辖今山东省东南部,北面以泰山与齐分界,东过龟蒙,南边包括凫、峄诸山,处于洙水与泗水之间的丘陵地带,适于农业生产。此地原为东方重要的少昊部落的故地,后来是奄国,武王去世后,东方发生武庚叛乱,有奄国参与。周公东征,平定叛乱,为稳定东方局势,将奄国故地(今曲阜一带)作为周公封地,因他本人要辅佐年幼的成王,让其子伯禽赶赴封地。周公是武王的亲弟弟,成王的叔父,又是开国第一功臣,封赏特别重。不仅将鲁地和殷商六族分封给周公,又得到大批宝器、典籍。鲁国在各诸侯国中地位排列顺序上居于首位,享有其他诸侯国不可能享有的特权。如可以郊祭文王;祭祀周公时可以奏天子礼乐。鲁国是周公的封国,周公制礼作乐,创建了中国礼乐文化。当然要把西周的礼仪、典章制度较为完整地搬到了鲁国。鲁国的文化便是在周朝“礼乐”文化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西周末,镐京曾遭到戎人的烧杀抢掠,大量文物典籍被毁;国都东迁之后,进入春秋时期,王室衰微,礼崩乐坏,而这时鲁国却保留着最丰富最完整的礼乐文化,居于宗周礼乐文化的正统地位,成为宗周衰落之后礼乐文化的代表。晋国使臣至鲁,感慨地说:“周礼尽在鲁矣。”
孔子在“周礼”保存比较完整的鲁国创立了儒家学说,儒家学说直接承续了周人的礼乐文化,成了鲁文化的核心内容。孔子的三千弟子成为传播鲁文化的基本队伍。秦始皇“焚书坑儒”,儒学受到了沉重打击,但在其发祥处鲁地的影响还是根深蒂固,表现了强大的生命力。《史记·儒林列传》记载:“高皇帝(刘邦)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变成了中国大一统的封建社会的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以儒家思想为主要特征的鲁文化辐射到其他地区,影响到全国,成为中国的主流文化。两汉时期鲁地的经学大师频出,在鲁地一直保持着尊崇儒学的传统。《史记·游侠列传》说:“鲁人皆以儒教。”《史记·货殖列传》中又说:“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汉书·地理志》云:“其民有圣人之教化……其民好学,上礼仪,重廉耻……今去圣久远,周公遗化稍微,然其好学犹愈于它俗。”南北朝时期,玄学兴起,儒学的主体地位受到冲击,学术重心南移。而鲁地的尚儒之风继续保持,至隋唐时仍然如此。《隋书·地理志》云:“兖州……兼得邹、鲁、齐、卫之交,旧传太公、唐叔之教,亦有周孔遗风。今此数郡,其人尚多好儒学,性质直怀义,有古之风烈矣。”孟浩然说:“惟先自邹鲁,家世重儒风。”(《书怀贻京邑同好》)隋唐的统治者实行儒、释、道三教并举的政策。儒学再次受到官方重视,儒家经典成为科举考试的基本内容。鲁地儒生保持传统,谨遵师训,钻研儒家经典,走“学而优则仕”的道路。唐代著名的儒学大师颜师古祖籍就是临沂,其“父思鲁,以儒学显”(《新唐书·儒学传》)。祖父颜之推写的《颜氏家训》丰富了儒家伦理教育思想。可见颜师古正是有其家学渊源。另一位儒学大师萧德言也是鲁地的兰陵(今山东苍山县)人,“明《左氏春秋》……每开经,辄祓濯束带……曰对先圣之言何复惮劳”(《新唐书·儒学传》)。李白《任城县厅壁记》描述鲁地风俗:“土俗古远,风流清高,贤良间生,掩映天下……代变豪侈,家传文章”,“千载百年,再复鲁道”。《春于姑熟送赵四流炎方序》云:“白以邹鲁多鸿儒,燕赵饶壮士,盖风土之然乎。”可见鲁地在唐代仍然是儒风很盛,崇尚儒学,有周孔遗风、洙泗遗俗。而鲁地的儒生们仍然谨遵先圣之言,谨守礼教。朱熹也说:“鲁则重礼教,崇信义,犹有先王之遗风焉。”(《论语集注·雍也》)
鲁文化在文学方面也有杰出的成就。孔子删定的《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收录周代各地民歌三百余首,后代奉之为儒家经典。《论语》记录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为我国早期语录体散文,言辞简约而含义丰富。孔子文学思想的核心内容是注重文学的社会功能,主张文学的内容与形式相辅相成,“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论语·雍也》)。他的这些观点为后世所尊崇并加以阐发。产生于鲁地的另一部儒家经典《孟子》的文学性很强,富于强烈的感情色彩,逻辑性很强,气势宏大,善于用比喻和寓言说明道理。
汉末“建安七子”有三人为鲁地人。王粲,山阳高平(山东邹城西南)人,他的诗歌涉及了广阔的社会内容,反映了东汉末年的离乱景象,抒发了以身报国的豪情壮志。他的代表作《七哀诗》真实地描述了战乱造成的惨景,表达了对苦难的民众深切的同情。孔融为孔子第二十代嫡孙,其散文情感充沛,气势纵横,文采斐然。其诗作虽不多,但达到相当高的水平,情感真挚,直抒胸臆,毫不矫揉造作。刘桢,山东东平宁阳人,钟嵘的《诗品》将其诗列为上品,赞其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赠从弟》三首为其代表作。鲍照祖籍郯城,颜延之祖籍临沂,刘勰祖籍莒县,都属鲁地,在文学上都有很大贡献。
文化是一个综合体,其结构分为物质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和精神文化四个层面。精神文化是指人们的思想观念、信仰、伦理道德、思维方式、审美情趣、风俗习惯等。精神文化是文化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核心的部分,一旦形成,很不易改变。鲁文化的精神文化的基本内容是以儒学为指导思想,推崇儒家提倡的伦理道德,尊崇礼乐文化传统,遵循礼制,以礼教治国。
鲁文化的先进方面,一是仁爱精神,“仁者爱人”,尊重人的价值。儒家经典中就周公制礼作乐的基本指导思想就是“敬德保民”,从敬鬼神转到重人事。孔子继承了西周以来的民本思想之精华,在此基础上确立了人的主体性地位,关注人的生活,提出“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仁者爱人”,“泛爱众”,创建了关于“仁”的学说,主张“礼乐之治”(或曰“王政”)。二是积极进取的精神。儒家主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天下为己任,建功立业,振世济民。《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孔子、孟子周游列国,推行自己的学说,百折而不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奋发进取的精神,成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数千年屹立于世界东方的精神之源。但是鲁文化的也有保守性一面,鲁国为著名的礼仪之邦,要求懂礼、知礼、好礼,言语行动合符于礼。“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归之于礼,尊敬其“先君”、“先人”,言必称“先王之训”,事必尊“先王之业”。这就形成一种保守的心理,比较死板,不灵活,妨碍人们继续探索、创造、变革,不能不影响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梁启超说:“鲁是孔子所居的地方,从地理方面看,在泰山以内,壤地偏小,风俗严谨;从历史方面看,自周公以来,素称守礼之国。又有孔子诞生,门弟子极多。鲁派家法,严正呆板狭小,有他的长处,同时亦有他的短处。”这短处就是文化保守主义。
第二节 李白对鲁文化的接受
李白在开元二十八年,移居东鲁,安家于山东沙丘(在今兖州)二十余年(其中有些时间去其他地方漫游),这里距孔子故乡曲阜、孟子故乡邹县很近,可以说他就生活在儒家的发祥地,鲁文化的核心地带。李白在鲁地创作诗歌约80首,文6篇。李白在鲁文化氛围中生活,必然有受其影响的一面。
李白生长于西蜀,在西蜀度过的青少年时期,间接受到鲁文化的影响。因为儒学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变成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以儒家思想为主要特征的鲁文化也辐射到其他地区,也影响到西蜀。汉景帝至武帝时期,文翁为蜀郡守“乃立学,选吏子弟就学,遣隽士张叔等十八人东诣博士受七经,还以教授。学徒鳞萃,蜀学比于齐鲁”,意味着巴蜀接受了鲁文化。唐初,唐太宗派“十八学士”之一的高士廉,担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十分重视教化,推崇儒学,大兴学校,“又因暇日,汲引辞人,以为文会,兼令儒生讲论经史,勉励后进,蜀中学校粲然复兴”。在唐代,蜀中儒学大兴。李白自述“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常横经籍书,制作不倦”。这里的“百家”、“经”当然包括儒家经典,这是间接受鲁文化的影响。后来,“我家寄东鲁”,安家于山东沙丘,儒家的发祥地,鲁文化的核心地带,就是直接受鲁文化的熏陶。
首先,李白接受了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以天下为己任,忠君爱民,忧国忧民,积极进取,为社稷苍生而建功立业。儒家思想核心的“忠”、“爱”精神以及入世精神和仁政学说铸就了李白诗中的的主旋律。在李白的许多诗中表现出儒家的忠君爱国的思想和积极入世的精神。他离别故乡时高唱:“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他怀着“四方之志”,“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以实现其宏伟的志向:“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宇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他的政治理想基本上是儒家大同思想、行仁政,再加上道家的无为而治,使百姓安居乐业,官吏清正廉洁,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他为实现这个理想,终生奋斗不息。李白之所以选择在鲁地安家,是因为这里是他崇拜的孔圣人的故乡。他自称“顾余不及仕,学剑来山东”。在李白诗中的“剑”是建功立业的象征。“学剑”也就是追求建功立业。李白在鲁地的干谒、交友、隐居等活动也就是为了扩大影响,提高知名度,得到皇帝的重视。他终于在中年之时,在鲁地得到了玄宗的诏书,请他进京。他兴高采烈,“仰天大笑出门去”,以为辅佐帝王、安邦治国的理想即将实现。入宫以后,看到了上层统治者的腐败,他的治国安民的宏伟抱负根本无法实现,只得离开朝廷,再次回到鲁地,但他积极入世之心并未泯灭,总希望能为国建功立业,他在鲁地写了不少关心祖国命运,渴望为国效力的诗篇,念念不忘受过皇帝的恩宠,如“遥望长安日,不见长安人,长安宫阙九天上,此地曾经为近臣,一朝复一朝,发白心不改”(《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沈之秦》),“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金乡送韦八之西京》),“鲁客向西笑,君门若梦中。霜凋逐臣发,日忆明光宫”(《鲁中送二从弟赴举之西京》),幻想“何当赤车使,再往诏相如”,他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他还说,“待吾尽节报明主”,“丈夫赌命报天子”。“安史之乱”发生,国难当头激起他救国救民的满腔热情。他认为“此乃猛士奋剑之秋,谋臣运筹之日”,正是为国建功,英雄用武之时,投入了永王幕中,写了《永王东巡歌》等鼓舞士气的诗篇。但是他的满腔报国热情很快被一桶冰水浇灭,救国之志未能实现,反倒成了李氏兄弟争夺帝位的牺牲品,被加上了“附逆”的罪名投入监狱,后被流放。但他想的却是“何日金鸡放赦回”,“何日入宣室,更问洛阳才”。李白被赦后他那一颗忠君报国之心还在燃烧。“中夜四五叹,常为大国忧”。那时他年届花甲,贫病交加,穷困潦倒,还要去投入李光弼帐下,参军平叛。“拂剑照严霜,雕戈鬟胡缨,愿雪会稽耻,将期报荣恩”(《闻李太尉大举秦兵百万出征东南,懦夫请缨,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还,留别金陵崔侍御十九韵》)。笔者以为,尽管李白的思想很博杂,但儒家的积极入世、忠君爱国的思想才是李白贯彻一生的主导思想。有外国学者认为李白是异族人,是中华大地上的“客寓者”、“旅人”,“不是持久的责任承担者”,“济世安民不是他的终极的理念意识”,把李白说成对国家、对家庭不负责任的外来的旅游者,是非常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