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去日听竹暄。
被左雨大哥接到他的僻静住处,似乎也有几天。寻江山附近似乎异动频繁,我却也不好以这样的身份询问大方,更不可能公开打听风的下落。寻江山,异见潭,他能走去哪里,又为何而离开?
我天生的灵性隐隐告诉我,风的离开一定与寻江山异动和他的梦魇有关。
“又在这里听雨么,梦。”
左雨大哥粗犷的声音又次响起在耳,隐隐间都是雾霭霭的深沉。我微微地颔首,却着实觉得很违心。“……不,我在想……风,他会到哪里去。”
萧瑟风烟,并不预示着这仅仅是个下午。
竹露滴清响。
“……奈何。”一声低叹,我听见脚步声远去的声音。心中对左雨大哥是有深深的歉意的,孤男寡女,这般共处一室,虽说日里基本不相往来、更少言语,却诚然让左雨大哥不好做。我也曾提出过我自行回到寻江山原来地住处去,被他一口回绝:“若真的是有歹人要对风不利,你的灵力自会被人利用。”我不会武功。除了风交给我的一点轻功和我的一手还能防身的银针,我什么都不会。
不久后,眼前掠过一道流影,仿如一道黑影当空划过。那是左雨大哥。不知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情,自我来此,他便经常外出,且总是一个人默默离开,若我发现他不在,他回来后定会说去处理武林之事,如此云云。
既如此,——武林是真的出事了。
心里漫起一阵凄迷的烟雾,眼前突然有隐隐约约的朦胧,一片似浓还淡的倒影迅速旋转般聚拢,那个仿如步入棺材的垂垂身影又一次赫赫在目!
“啊!”我惊诧万分地猛一后退,却感到一阵剧痛,整个人立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黑一白间,那雾影不见了。
……又是它!
让我三番两次、不明所以地看见同一个倒影,这绝不是好现象。我咬着牙站起来,揉着被撞疼的后脑,回头去想看看撞着我的是什么。然而回头去后,却发现被我一同撞倒的不只是一柄木头长架,还有——左雨大哥的越雨剑!
左雨大哥为何出门不带剑?他平日里都是剑不离身的呀!心中又出现了那种惴惴不安的慌乱,左雨大哥此次出去绝对不简单!心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我:跟上他,跟上左雨大哥,这至关重要!
不管其他,我随意取了一块麻布将越雨剑包好,将居室的门锁上后便乘风疾行往左雨大哥往去的方向。他才走了不久,我应该还可以追上他。
果然,行去不久,便已经依稀看得见前方的黑影疾行——风交给我的轻功,也还勉强能匹敌得了左雨大哥的。
便就如此保持了速度,若跟得太快,被左雨大哥发现便难解释。
然,我感觉周围的空气是愈来愈冷了。
冰雪如瀑两重天。
分明还只是萧凉的初秋,这里却已经是冰天雪地,一片白芒的冰霜犹如铺满一地棉絮,却那般厚实,重山高崖间层叠的枝桠也都不见雾凇与冰柱,只是浓浓的白。看来这雪该是积存了很久很久了。
左雨大哥的一身黑衣在这铺天盖地的白雪中分外显眼。
他一个人静静等在白芒之中,一言不发,也不动作。似乎已知道自己在等人一般。
我潜身一丛白雪覆盖甚多的枞树之下,只能应对初秋的衣衫冻得我难以呼吸,几近麻木,然而我却不能走——这个地方——“寒魂”封印地——集结了世上全部的寒冷,亦因为封印了“寒魂”而成为世上冰冷的源泉,四季冰雪,一年更甚。左雨大哥来这里,而且竟不带剑,必然是有他特殊的原因。
我抱紧了越雨剑。左雨大哥的剑有微热的炎气,还能给我一丝温暖。
“你终究找到了这里。”
一个寒凉声音,清越明澈如清晨滴露,在空旷的白雪天里久久攀缘如绕梁。我一个痉挛,以为自己已经被人发现,却发现是左雨大哥动了动身,而眼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缓缓朝左雨大哥走去。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女子的脸,只看得见他一头似蓝似白的长发,一身隐隐闪着银白光亮的极短衣衫,和她几乎和周围的冰雪融合的雪白肌肤,伫立于雪地中几乎如一坐冰雕。
“他不会见你的。你走吧。”她冷冷开口。
“他是我师弟。”左雨大哥沉沉地说着,“我与他同生死、共患难这么多年,一起流过的血足以染红这篇白雪地,现在这等事便告诉我他不想见我?还是——”
“杨左雨。大事化小。”女子清越的声音冷如冰窖,“武林今日的平静实属难得,风阐汀的心愿你应该可以理解。”
风阐汀?风!
我倒吸一口凉气,又迅速堵住嘴。好在刚才惊诧的倒吸没有在这死寂之地惊起什么火花,左雨大哥依旧无所觉察般沉沉地说下去:“哼?我怎么觉得自从风和梦隐居了三年,人都变傻了?”
“左雨大哥——回去。”
千山绝顶、白雪皑皑,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有如刚刚融化的积雪,柔柔地把冰雪覆盖,却铺天盖地罩住我所有的心绪——是风!
“——风师弟。生死相许。”左雨大哥抬起头来,声音里除了深沉与铿锵,竟又多了一份无奈,“不用躲藏,我知道你为何呆在此地。延维魔在世时多么威武震慑,你我一同流了多少血汗,不还将它制服。而今……”
“走吧——不必多说。风阐汀一人承担已经足够。”
“……”
风的声音很疲惫,又很苦楚,但是我听得出来他这句似乎大义的话背后完完全全都是身不由己!左雨大哥摇头:“风师弟,我知道你宅心仁厚。然就算你是这样,你想过梦吗——她是个死心眼,她这几天一直想着的就是怎么找到你!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
风沉默了——天地瞬间死寂!
一阵阵的撞击肋骨的剧痛,萦绕着的左雨大哥的逼问,白皑皑的冰天雪地的压抑。
他的声音,他的人,他在哪里!
“——蝉英,让杨左雨走!”突然他竟怒吼起来,冰雪犹如三尺遁地般震颤摇移!那女子后退一步,但见周身寒气围绕,涟涟的雪光就要飞溅一般,左雨大哥却并不后移脚步,反而将自己的正面展在女子面前:“——怎么,欺负我今天没带上越雨剑?!”
话音才落,久久被我藏在怀里的越雨剑竟瞬间变得炽热烫手,像将要融化一般!我惊叫一声,越雨剑竟瞬间甩脱了我,一道红光般向左雨大哥飞去,那红光刺眼而滚烫,我藏身的积雪与枞树顿时化作一摊水灰!
“越雨剑!”左雨大哥惊诧万分,飞身向上去夺了剑,一柄红光被他拿在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千山的白雪摇颤轰鸣犹如山雨欲来!我惊得后退一步,却发现——失去了身前的屏蔽,我已完全暴露在女子与左雨大哥的视线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