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留在寻江山,不安全。”
清风扬起柳絮依依,这个完全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如久经打磨的古玉般温润柔暖,如和风吹絮。白衣曳曳,我看见他发丝下清俊异常的脸,柔润的唇瓣轻启,带着点点深沉与忧思。
我只是看着他,不语。不明身份的情况下,我只能尽力以这种卑微的姿态自保。我不会武功,我只会预知后事。这是不是也注定了我一世的危险?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猜得到,不必感知。”他浅浅地侧过身,嘴角的微笑只是温和,不带玩味。“我会负责保护你——直到延维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这你该比我清楚。”
他的话说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不带一丝的拖沓迟疑。我久久凝视着而今已将全貌展现在我面前的他,是,我猜出他是谁了——寒冰诀,风弄无影脚,以及那绝世的轻功、胜雪的白衣,必然是江湖中人人称道为今世救主的“风雨”二人之一的“风”——风阐汀。
也曾听闻其名、也曾欲见其人,只是我未曾想过,命运的羁绊会让我与他有这般的初识,且记忆中所谓救主的高大威猛的壮汉形象,亦被这如烟的白雪翩然抚去。白衣胜雪迎秋,黑发轻盈似风,隐隐间他清白的肌肤竟有如玉石般地剔透——这是一个男子的肌肤,江湖中的男子!这透彻的肌肤隐现着的是他更甚柔润的双瞳——我姑且想唤这为古玉,那么柔和清润的光泽,仿佛氤氲打磨千年,只这么盈盈一水间,便消尽世间多少风雨。眉是流虹样,唇是碧水柔,如斯的丰神俊朗,仿佛不似人间物。
“——为何要你负责保护我。”我不甘地瞪着他,言语中尽是轻蔑与怀疑。他却释然而无畏地笑笑,嘴角弧度清浅。
“因为,我是风阐汀。”
“霸道。”
我生硬地回嘴,却在“道”字未尽之时突然一个趑趄——他的古玉清眸突然那么近地凝固在我眼前,那么近,仿佛要融进我的一切肌体。脸倏忽地炽热,心如鹿撞,正要后退,才发觉他的手指已经停在了我的锁骨之缘!
不愧是天下第一影,顷刻之间,移近十余步,点了我的穴。
“——十九年来,你是第一个说我霸道的人——任洎梦。”他重复着我的名字,我嗅到他身上清淡的青草气息,晕染着他隐隐闪着忧虑光泽的古玉清眸。“委屈你一会了。”
“梦!”
毕邻的剑呼啸而至,耳边只听见风声阵阵刺耳、轰鸣隆隆;一身的衣裳已经被血染得沉重——风的,雨的,毕邻的,亦有我的——
“任洎梦,纳命来!”毕邻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样,那仿佛癫狂撕裂般的咆哮犹如饥饿甚久的猛兽,带着干渴难耐的嚎叫扑向他奄奄一息的猎物!空气仿佛停滞了,唯独耳边的呼啸刺穿胸膛的剧烈跳动,我疲惫沉重的身体根本难以动弹,只木讷地盯着剑刃迎面刺穿!
“梦——”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嚎,然而这声音是无与伦比的近,近得迫在眉睫,近得无以复加——那双古玉般凝碧的眼就深深砰动在我眼前!
那么剧烈而凝重的颤抖的眼眸,仿佛古玉震颤欲碎!
“风师弟!”左雨大哥的号震颤河山,那莹润如古玉般的双眼却依旧不为所动地柔软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
我惊慌失措地抬起手,却发现我麻木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被他紧紧扣住,完全纳在他的胸怀!而他——背上赫然插着毕邻猩红的长剑,不见血色飞溅,只见他胜雪的长袍在一点点滴血!
“风阐汀!”我大惊失色,想抽出手来查看他的伤口,他却依旧把我扣得很紧:“……不要动。剑已经把我贯穿,会……伤到你。”
“……左雨大哥还能顶一会儿,我带你走。”他并没有放开我,反而把我拉靠近他的左肩,“抱紧了,剑刃的尖端在右边……别、别指错。”
他的声音几近完全失真,昔日的温柔如水今日却干哑生涩,像一缕缕抓不住的丝。顿时一股巨大的痛楚堵塞了我的全身,我只怔怔地看着他,无法动作!
“……只是为了保护女筮而已,为什么!”我终于不能自已地大叫出声,他是那么努力地要抱起我,然而他的脚步已经被鲜血盘桓,他动不了、他起不来!我感到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倒下去,犹如大山塌方的缓缓,却不可阻遏——
只是个有灵性的女筮,用不用你如此的保护!
“……”
他似乎沉默,又似乎在继续说话的力气。我只看见他的眼眸依然如方才那般温柔和莹润:“……不要生气。”他又在笑,自他在寻江山将我“劫走”后,每一分每一刻他都从未在我眼前显露过忧愁或愤怒,他对我永远都只是柔情的笑!“我……在乎。”
在乎!
心里瞬间被打落三千深海,脑海里一个深广的声音在久久长鸣,那是他刚才撕心裂肺的呐喊,是他不顾一切的奋力相搏——“梦”——他唤我“梦”,不是原来毕恭毕敬的疏远一般的“任洎梦”!
突然一声低吟,包含着痛苦万状;他如雪的白衣在我眼前颓然而逝,血花一朵一朵,瞬间开满我衣襟上仅存的留白!
“——风阐汀,风阐汀!”
“风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任洎梦,动情了?”
读书眼困后闲走围栏,却稀疏中听见杨左雨粗犷深沉的声音。我忙藏身到一旁的侧道去,眼前是一方拐角,正直叶零花稀时节,杨左雨的黑衣与风阐汀的白衣在一地萎黄中分外显眼。
然而久久,耳边都只萦绕着杨左雨的询问,而不听风阐汀的回答。心在一点一滴的等待中愈见焦躁,我只觉得我通体燥热,手竟颤抖得扶不稳墙壁。风阐汀,这个舍身救我多次,陪伴我呵护我有如旧识故人——不,甚至更甚!我还记得那一次我对他发火,我说我讨厌现在逃亡般的日子,我捶打他我唾骂他,我甚至打中了他的旧伤……他只是一声闷响,却没一句反驳,最后我紧紧地抱住他,放声大哭,他也不做多解;我为他疗伤,他会羞涩一般地脸红,我只在心里笑他胜雪的肌肤那时更见晶莹雪色;他陪我散步读书,无论他如何温和微笑,我都冷着一张脸,他开玩笑说我把他当镖师……此间此地,浮现眼前,记忆太满,心就要跳出来一般!
“……不承认?还是……默认?”还是杨左雨的声音,深沉,却并不显得太过忧思。“风师弟,你是柔情男子,这点事你还瞒不住我。只是……”
他竟又沉沉,那片刻的停顿等得我感觉过了千年万载。“……请你确信你是爱她的。你可知,若贸然言爱,后果是有多不堪。”
这是警告,还是劝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手指因激动和心酸而变得更加的颤抖。
“师兄!”
一声略带力量的呼唤突入,瞬间竟得我几乎站不住。又是良久的沉默,然而那边还是静静地发语:“……我,或许不太明白你说得是什么。但,我……真的,想保护她一辈子。”
“……”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几乎停跳!
风阐汀——那个几次不顾性命地保护我的男子,那么萧瑟的秋风,那么寒凉的枯木,在杨左雨那么低迷的“警言”下,他说他要保护我——一辈子!
多少兴奋与快乐的波澜涌上我的喉咙,我却得拼命遏制着不让它们宣泄出来——他果然是爱的,一次一次的生死相伴,一次一次的舍命相救,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保护!顿时全身像被甜蜜充斥,我捂住嘴唇不禁笑出声来——
可是。
不轻言爱。
——风阐汀。他说他想保护我一辈子——他说,这是他说。
风,你说过的,保护我,一辈子。
我记得,那时你说的是保护——即使你说的不是爱,可那又如何?任洎梦是个死心眼,你懂的,所以,你以为一张纸条,可以让我放弃我毕生的誓言?
我把它当成誓言!
“我要去找他。”
我淡淡地,却坚毅无比地说着。这是我第一次在被我认为最是坚毅的左雨大哥的面前,感觉自己比他坚强韧性得多。他似乎一惊,眼眸里倒影出我坚定得可怕的神情。
风,无论如何——即使真的是你后悔了,你想通了,都好——我毕竟是个死心眼,毕竟会把誓言当成永远,即使不是我们的永远,也是我的。
无论如何,我会找到你——至少你得让我死心,让你五年来为保护我为守护你的诺言而流地血流得有理由和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