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陵作诗，最讲语不惊人死不休，也许正是这种认真劲儿，才使杜甫成为“诗圣”而光照千古。想不到的是，时间过去了一千多年，国人俨然进入了网络时代，我们的好些人在作惊人语的才赋上，与少陵比，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这惊人语不是表现在作诗上，而是互相比着谁更大话，谁更八卦，谁更故弄玄虚，谁更一鸣惊人。
平素喜欢逛逛各博客部落，时间一长，也发现了一些道道，那就是这些“嘴大”者，最喜欢在传统和现代这一对欢喜冤家上雌黄，而且为一语惊人，这些信口雌黄者大多是剑走偏锋、语多激愤。谓予不信，近些时夺人眼球的话题真是此伏彼起，让人应接不暇：一些人口口声声称中医误人，欲置中医于死地，建议国人彻底废掉它；一学者抛出研究成果，说是为树立国家形象，我们别做“龙的传人”，要大胆抛弃龙图腾。“十博士”联名号召大家不要过圣诞节，为的是“唤醒国人、抵御西方文化扩张”；日前，清华大学特聘教授许文胜等网上倡议：中华纪年应恢复“黄帝纪年”，并征集支持者的签名。许表示，要通过该倡议“唤醒国人，恢复和保留自己的传统文化”。
这些头戴教授、专家、学者桂冠的大话者，不管是好西学这一口的，还是为心目中的传统文化张目的，虽然外衣不同，其实内里何其相似乃尔，那就是欺人欺世，却又冠冕堂皇，而且放言都是浑不吝的。粗一看去，颇像那头黔之驴，“庞然大物”。驴一鸣，虎大骇，远遁。其实细思量，却原来是银样镴枪头，不堪一击。鸣则鸣矣，却非令人敬服的小叩而大鸣，而是强叩而乱鸣。如果与这些大言惑世者坐而论道，则无异于鸡同鸭讲，徒惹来些闲气，因为，他们连最起码的辩证法都没弄清，以其昏昏，焉能使人昭昭。
传统和现代，是困惑国人一百多年的一对绝大命题，我们的前人以强国梦为已任，提出的主张可说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见仁见智，莫衷一是。但共识还是有的，那就是西方的并非一切都好，传统文化不是什么都孬。中华民族之复兴，既要师西方之长技，又要汲传统之精华。在这方面，不能意气用事，也不能故作姿态，以作秀为能事。恢复黄帝纪年，我看绝对是一个孬主意。如此实行，我们要做的事那海了去了：恢复科举制、通行甲骨文、倡穿长袍马褂等等，我们干脆退回到三代算了。要知道，那是一个多么辉煌昌明的时代，一个让多少中国人津津乐道的时代。但且慢，刻舟焉能求剑？
陈四益先生曾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乡塾冬烘教《论语》，学生齐诵“都都平丈我”。一位老先生跑去纠正，说“错了，该读作‘郁郁乎文哉’”。于是，学生吓得一窝蜂跑了，所以有了“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的谣谚。这是说陋儒误人的。与这位陋儒相比，我们今天的一些所谓的“文化精英”实在是精进得可以：戴着大冠，说出大话，然后爆得大名。但是，这名，却是“非常名”，只能更加证明了自己是一头“蠢驴”，如此而已。
２００７年２月７日上午于天问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