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天一直阴着,东北风咧咧地吹,下午雨就飘下来了。
白米先泡好,绿豆芽过水洗净,摘掉根和褐色的皮,豆干切丝,粉丝泡软,海带洗净切丝。我绕着灶台,对着这光亮铮洁的铁皮盒子,我上下左右打量,不知如何是好。
“你在做什么?”背后一阵洪亮的声音,我回过头来,原来是王大仁。
“这几天柳青累着了胃疼,我想给她熬点粥,不知道怎么给灶台点火。”
“你是失忆还是穿越了?煤气灶都忘记了怎么用了吗?”他握住灶台上一个凸起,扭了一下,蓝色的火苗就冒出来了。又顺手将灶台上方的另一个盒子上一按,那盒子发出刺耳的呜呜声。“抽油烟机也要打开,我讨厌油烟味。”他转身对我说道。轮廓分明的脸上冷峻平静。厌恶讨厌拒绝,这些情感他表达得从不掩饰,似乎一点不担忧听者的喜忧和颜面,是这世道太怪还是眼前的人太怪?他看着我忙碌,无帮忙意愿也不言语,只静静观看。这样也好,我也不懂怎样与这个年代的人招呼。
偶尔,我会偷偷地瞟他一眼,他的身段、五官轮廓确实太像范公子了。算了吧,忘了吧。越是提醒自己,越忍不住一再看他。
“你在看我吗?”王大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面前,手扶着下巴撑在橱柜上,眼神里满满的挑衅、傲慢和几丝戏谑。“我坐在这里,你可以看得更清楚了。”话说着,他的脸庞凑得离我更近了,几乎要贴了上来,我感觉得到他呼吸的鼻息。
他的双眼凝视着我,似乎要探到我的心底去。他的头微微一偏,嘴唇寻找着,就要贴上我的唇。我的心咚咚乱跳,他要怎么胡来?就在这似贴非贴的当口,他停住了,紧盯着我的脸,半响蹦出一句话:“你长得,”他摇了摇头:“真的很普通。”
什么?瞬间,我血凝了。
“王大仁,”我心一横,正色道:“你长得很像一位我的故交,因为某些原因,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因为思念他让你有所误解,非常抱歉。”
“记忆恢复了?”他问道。
“只恢复了一点点。”我赶紧圆谎。好险,差点露陷。
“那一天,就是你落水那天,”王大仁语气有些吞吐:“你看见我就笑,还笑得挺开心的,是因为我长得像他?”
我忆起那日,刚到这个世界,我如花的笑靥对上他冷漠的面容,确实是误以为他是范公子了。我点点头。
王大仁自嘲地笑道:“有点讽刺,看来我也不是永远受欢迎。”他面色一转,正言道:“你不是要道歉吗?做饭给我吃吧。”
这个要求也太古怪。但在他泰然自若的吩咐中,我似乎没有多少分辨的勇气和能力,索性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定神开始做饭。水开粥熟,略搁一点盐;四味小菜分别烫过水捞起,浇上点热油,放点盐,再搁米醋、酱油和糖。不到一炷香,饭菜已做好。
“清粥小菜,如若不嫌弃,一起吃个便饭吧。”来者是客,从小母亲教我的待客之道,虽至这陌生年代,我还是记得的。
“也好,今天我刚好有点想喝粥。”说完他不客气地坐上桌吃起来了。
“味道不错。淡淡的油蕴带点薄甜,酱油的鲜味和醋的酸味配合的恰到好处,非常爽口。这样的小菜能做出这种风韵,你调味很有天分。”吃完他不忘品评。
是卖弄学问还是自视高雅?你刚吃完我做的饭,不会说声谢吗?连表扬都给得像官爷巡查。
“书看得怎样了?”王大仁问。
“数学和英语不太会,百科全书快看完了。”我老实回答。
“进度还可以,百科全书一套有十本,下次我把剩下的给你带来。多看书不要胡思乱想,思而不学则殆。”
几句话把我噎住。“多谢。”难道你到此只为教训我这些?我暗想,追问:“还有什么事情?”
“这样雅致的饭菜爷爷应该会喜欢。你若愿意,可以到我家来帮忙,和周妈一起料理家务,你主管做饭。我给你合同,工资月结,帮你交四险一金,你考虑下。”
临出门前,他的声音突然温柔了,“平时多出门转转,不要总憋在家里,对你的病有好处。”这话把我说得愣住了,是哪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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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估摸到二更天,柳青终于开门回来。这是我们俩的家,在这个陌生年代,有屋能遮风避雨,有人对我嘘寒问暖,对她我只有感激再感激。
柳青踢掉鞋跟又高又细的鞋,我替她接过包和外套。她边揉着脚边抱怨:“超市促销员的工作,真不是人做的,今天我站了十个小时,脚都站肿了。”我给柳青端来盆热水,心疼地看着她脚上的水泡。
“喝杯热梨水,我放了两片姜,驱驱寒气。你明天不要穿这么高跟的鞋子吧,脚已经肿了,再则明天早点回来,饭要按点吃。工作拼命也不能糟蹋身体。”
“不行啊,我们公司有服装要求。而且老大下午告诉说我就要被升为领班了,正是表现的时候,不能这样就放弃半途而废,便宜了赵美美那个妮子。何况我们现在正缺钱,马上就要交房租了。唉哟哟,好疼啊,帮我揉揉。”
无钱寸步难行,一文钱难倒好汉,这些道理古今通用。我帮柳青揉着脚,想到下午王大仁来访,就告诉她王大仁让我去他家帮工的事情。
沉吟了一会,柳青说:“对不起,李可,我们欠着人家的情。你的住院费我付不出来,就去求王大仁别辞退我,并请他预付一月薪水。”
“他还是把我辞了,说我工作不尽职。不过是他垫付了住院费,让我有钱了以后再还。”
“他让你去帮工也许是帮我们。你知道吗?我以前听周妈说,王大仁的爸爸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他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对爸爸关怀不够。”
原来他最后的那句话有这个缘因在,他担心我因抑郁症做出傻事。我心中一股暖流。
见我沉默,柳青说:“不想去就不用去了。你刚刚出院,又还在失忆中,不要勉强。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饭吃。”
想到可以自食其力,这种机会我求之不得。“没关系,只是做饭,不算重活,我做得来。”我说:“不过想请你帮我点忙,这些电器我不太会使,请你抽空教教我。”
有些事情会去做,那是因为无路可退。虽然时光过去了千年,人还是要吃五谷杂娘。把食材由生变熟,送进人嘴里,我就有了安身之道。打定了主意,来到这个世界后心里多日的陈霾好像消散了。
第二天一早,我请柳青教我使用那些"电器":电饭煲,压力锅,燃气灶,开水煲,冰箱,微波炉,抽油烟机,洗衣机,电冰箱。我念着它们的名字,心里默默的诵记柳青交代的要点。
“记住,手擦干后再插插座,不然会触电。”
“电?”
“算了,反正你记住手擦干就是啦。”
“红灯亮表示在加热,绿灯亮水加热好了。”
“往下按顺时针拧是开火。顺时针?记住往下按向左拧是开火,往右转听到咔声火就关了,指针在最中间火最大,左右旋转可以调火的大小。哦,别忘了开抽油烟机,就是上面这个按钮。这里有说明书,按图示操作,有不懂的晚上再问我。”
“哦,对了,送给你,”柳青递给我一本菜谱,“大厨师加油!我上班去啦。”给了我大半张微笑脸,柳青抓起包打开门,蹬磴磴地消失了。
路再长也比脚短,事情只要开始做了,总比想象中要容易往下继续。柳青下班回来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
“尝一尝,味道如何?”
“赞的!李可,我爱死你了。如果我是男的,我直接娶你。你怎么深藏不露?这么认识多年了,一失忆失出了做饭潜能。哈哈哈哈!今天真是太高兴了,来,咱姐俩喝一杯。“柳青开了瓶黄酒,强行给我满斟了一杯。“来!干。庆祝咱姐俩大难不死,船到桥头自然直。”为了不拂她的兴致,我只好奉陪。
我渐渐习惯并喜欢上了这个性格爽朗心地纯直的姑娘,虽偶有言语陋俗,许是时代相异所致,但瑕不掩瑜。
酒过半旬,酒劲上来,晕晕乎乎的,柳青开始大胆遐想。“王家公子来找你,他天生多金,颜值又高又有才,以后你就有机会和他经常见面了,千万要把握机遇,搞定这个高帅富,fighting!”咳咳咳,我已被她一席话噎住。
“李可,说真的,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我拿你的积蓄去炒股,赔得一干二净;我让你代班,害你掉进水里失了忆。你不怪我吧?”说到这,她眼圈红了。
“不怪你。我生病多谢你照顾,多谢你收留,有屋住有饭吃,衣食无忧。“
“谈什么照顾,我们是姐们,应该的。”
柳青的鼻息声已匀,我捧着本《儿童百科全书》,在窗前呆坐。
晚上,窗外雷声隆隆。“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这春雷响了,万物至此复苏,冬天寒冷也会慢慢远去。古今同四时,是否也是一样的天气?爹娘现在安好?是否也在惦念着女儿?思念中我也沉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