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赛过一天的冷,每日入夜,刀子般的北风呼呼地刮过,敲打着宫殿屋檐下悬挂的风灯和紧闭的门扉窗沿。
韦贤妃看着多宝格上摆着的点了百蕴香的三足象首莲花香炉,烛火中,明艳脸蛋上精心描画的妆容遮掩不住浓浓的失望。
“知棋,皇上今天又不来了吗?”
一旁站着的知棋将刚灌好的汤婆子送到韦贤妃手里,说道:“天色晚了,娘娘一直坐在这会觉得冷的,先拿着汤婆子暖暖吧。皇上最近朝堂上事多,等皇上忙过了这阵子,就来看娘娘了。”
韦贤妃柳眉轻蹵。“那明儿咱们熬点银耳莲子羹,去交泰殿看看皇上去。皇上最近可翻过谁的牌子?”
知棋抬眼瞅了瞅自己主子的神色,不敢隐瞒,小心翼翼的说道:“除了那日宴请群臣的当晚召幸了惠芳仪,皇上连着五天都歇在乾元殿了。今晚翻了陈良媛的牌子。”
韦贤妃搭在椅子上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涂着胭脂色花汁的指甲抠在雕花扶手上,平日里娇媚婉转的声音变了语调:“没时间来看本宫,倒是翻了卫郡来的那个贱人的牌子。”
知棋忙劝道:“娘娘何苦和她那样的人置气?云夷候千里迢迢把人送来了,皇上怎么也得稍作表示。”
“表示?有什么可表示的。说得好听是归降,说得难听些,和楚国那群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群亡国奴罢了。”
“娘娘息怒,皇上哪会不清楚这些呢,不过是做给外人看呢。娘娘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皇上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娘娘您呢。”
韦贤妃紧扣着扶手的葱指这才松了,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平复下来,过了半晌,幽幽叹道:“罢了,把灯熄了,咱们早些安置吧。”
陈菡遥身子被裹在锦被里头,由两个小太监抬着往乾元宫西暖阁里去。她不像卫嫚儿那样天真的认为天子可以和自己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长相厮守,可即将见到的毕竟是她将要依附一生的男人。陈菡遥此时心中又是期盼又是忐忑。
她被抬入西暖阁的时候,李昭和穿着寝衣坐在桌案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折子。看到他们进来,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奏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走到床榻前,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露出陈菡遥被遮挡在被衾下的脸。
这是陈菡遥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的看他。李昭和身材高大修长,五官阳刚硬朗,棱角分明。她是从小养在深闺的女子,不曾见过多少男子,如今看到英气逼人的李昭和,却觉得世上再优秀的男子都比不上自己的夫君。
“名字?”
陈菡遥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李昭和是在问她话,想起刚才脑中浮现出的旖旎想法,脸有些红,柔声回答道:“臣妾陈菡遥。‘菡萏新花晓并开,浓妆美笑面相隈。’便是臣妾的名字。”
李昭和剑眉轻挑:“良媛读过哪些书?”
陈菡遥刚刚答完便有些后悔,皇上并没有问她闺名是何字,自己就脱口而出了,难免有些卖弄。又看李昭和脸上并没有责怪深究的神情,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接着回答道:“在家时读了《女则》和《女训》。”
短短几句话间,久居上位的李昭和就看出了陈菡遥是个知书达礼,知晓分寸的人。
他在床边坐下,把陈菡遥揽到自己怀中,说道:“遥儿不必拘谨,朕觉得“西方采画迦陵鸟,早晚双飞池上来。”这样的比喻很适合你。”
陈菡遥听到他这样唤自己,感觉到李昭和鼻间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边,只觉得腿脚发软,一阵天旋地转,脑中便什么也思考不了了,呼吸之间全是李昭和身上淡淡龙延香的味道。
芙蓉帐暖,春宵一度。
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陈菡遥刚由绿珠流华伺候着梳洗更衣毕,卫嫚儿身边的清秋就捧着锦盒来向她贺喜了,卫嫚儿在乐陵时身体就比常人弱,如今到了洛京,受不了北国冬季的寒冷,这几日染了风寒。陈菡遥昨日刚去看过她,卫嫚儿精神怏怏的也不愿意多说话。
赵炜一大早就带着一堆赏赐来到了飞羽堂。宣旨晋了陈菡遥为婉仪,这是莫大的殊荣。
赵烨告诉陈菡遥,从先帝登基算起来,甫一侍寝就连升两阶的妃嫔陈菡遥还是这宫里头一个。足以说明皇上对她的看重。
陈菡遥看着桌上堆满了赏赐下来的金银锦缎,回忆起昨晚的浓情蜜意,心中也欢喜。挑了顶好的香云纱让清秋带给一直卧病在床的卫嫚儿,又选了几匹缎子赏给绿珠流华裁制衣服,另外赏了银钱给飞羽堂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众人都欢天喜地的谢了恩,服侍也更加尽心竭力。
赵炜走了没多久韦贤妃身边的知琴就送了贺礼过来,是一对白玉莲花镯。想起前几日卫嫚儿侍寝后韦贤妃的贺礼是由甘泉宫的大太监王德勤亲自送过去的。陈菡遥心中立马明白了韦贤妃对自己的态度,她明显更有拉拢卫嫚儿的意思,对待自己不过是例行公事。韦贤妃的赏赐一到,宜惠嫔和丽容华的赏赐后脚就送到了,贺礼也都是中规中矩的。
一个上午,六宫的贺礼不断地被送进来,长信宫门庭若市,门槛都要被来来往往的人踏破了。
交泰殿里,李昭和俯身桌案前,手执一只青白玉甘狼毫,在铺开的宣纸上意到笔随的勾画着。作画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晌午用过午膳后,萧鹤轩求见说已经派了可靠的手下亲自负责向淮阳运送赈灾的银两,同时送来了三个月前李昭和交代的下的调查关于韦旭尧朝中党羽的名单来给他。
李昭和看着那份几乎要把三省六部的有关部门包含全了的名册,一时间难掩心中怒火。萧鹤轩跪安后,他批阅折子也难以集中精神,干脆铺纸研墨作起画来,借此稳定心绪。
赵炜端了一个放着几盘点心和一碗羹汤的托盘走到桌案旁边,说道:“皇上,您吃点点心再画吧?这是御膳房跟云夷候送来的厨子新学的卫郡点心,奴才瞅着做的可精致了呢!”
桌上摆着的是一盘红豆糕,一盘马蹄糕,一盘桂花糯米藕。
李昭和放下笔,选了最近的盘子,拈起一块红豆糕放入嘴里品尝。甜糯绵软,入口即化。
赵炜看着李昭和桌上画了一半的画,只见画上是一株白色杏花,只描出了枝干和枝头的几朵花苞。
他笑着说道:“瞧万岁爷这花画的,奴才刚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了呢!”
李昭和抬手,用手中的翡翠十八子手串敲了一下赵炜的脑袋:“就你会溜须拍马。”
赵炜摸摸头,嘻嘻的赔笑:“奴才这哪是溜须拍马!奴才从小伺候万岁爷,您和萧先生学画的时候奴才可是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萧先生哪次不夸您画的好?不过奴才瞅着您倒是头一次画花呢!”
见李昭和吃完了点心,赵炜便递上手帕,李昭和放下手串,接过赵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回答道:“朕下午心中烦闷,想到这杏花心里舒服,就画了,等朕画完你就裱起来就挂在西暖阁的墙上吧。”
赵炜哪会不明白李昭和心中烦闷的原因,韦司空仗着是先帝亲选的辅政大臣,近些年来越来越不把皇上放在眼底,功高震主,结党营私,甚至做出了在朝堂上公然忤逆圣命这样出格的事。皇上一心想除掉他,可如今韦家算是凉国的大家族,韦司空两朝为官,在朝堂和各地的党羽势力盘踞复杂。皇上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又想起下午李昭和见萧鹤轩的时候韦贤妃亲自来交泰殿送了羹汤,便说:“皇上,您见萧大人的时候贤妃娘娘来了,这银耳莲子羹就是娘娘送来的,她还让奴才给您传话说想您了,让您注意龙体。”
李昭和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只是看着桌上画了一半的杏花,并没有动那碗莲子羹。停了一会,随口说道:“赵炜,你瞧着新封的陈婉仪如何?”
赵炜想了想,实话实说:“婉仪小主很是机灵明白事理,奴才见过的小主娘娘们里婉仪小主也算得上是出挑的了。听说前些日子,卫郡来的三位小主去给贤妃娘娘请安的时候被贤妃娘娘刁难恐吓了,惠芳仪和陈美人都吓得不轻,只有婉仪小主脸色不变,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的答了贤妃娘娘的问话。卫地同来的三位小主里婉仪小主是最有胆识的一个。”
李昭和从端石雕海水云纹笔架上拿起狼毫,开始勾描枝头上的叶子,待一片叶子画完了方才开口:“刚刚的点心不错。你把这点心给贤妃和陈婉怡一人送一份。今儿还传陈婉仪侍寝。”
赵炜有些诧异,却也不多问,行完礼便端着托盘下去了。
一直站在交泰殿外的一个小公公看到他出来,赶紧满脸堆笑的躬身迎上来,语气谄媚的问道:“师父,这是要去做什么?”
赵炜把手中的装着点心的托盘递到他手里,交待道:“你把这点心给长信宫的陈婉仪送去。就说是厨子新学着做的卫郡糕点,皇上特地赏赐给小主品尝。”
“唉,我这就去。”小太监眼珠转了转,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师父,您看这陈婉怡刚侍寝就如此得宠,这宫里可是要变天儿了吗?”
赵炜瞪了他一眼,啐道:“糊涂东西,有时间就勤快点伺候主子,问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小太监见状赶忙低头哈腰,连声诺诺着退下了。
赵炜也琢磨不清李昭和有何用意,便也不再想,让人装了点心向甘泉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