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长乐宫的屋檐出现在视野里，李昭和随口问道：“赵炜，瑶婉仪近日身上不爽？”
“皇上，前几日奴才去尚药局的时候正巧遇到绿珠拿着方子去取药，奴才便问了问，都是些女人月信止腹痛的药。”
“行了，朕自个进去，不用通报，也别跟着朕了。”说罢，不等赵炜反应，他便加快脚步进了长乐宫，向着披香殿的门口走去。
宫女太监得了赵炜的提醒见到皇上均是不动声色的下跪行礼，虽然只来过一次，可李昭和却觉得对这里熟悉的不行，熟门熟路的便进到了陈素就寝的暖阁。
依旧是酸枝嵌楠木梅兰题诗屏风，花梨木雕刻蝙蝠翠竹的纱橱，红木雕莲花纹镶云石贵妃榻，幽暗的灯火，熟悉的淡淡杜若香，坐在梳妆镜前的陈素。李昭和缓缓的长吐一口气。
正在替陈素梳头的款冬手下动作一滞，心中疑惑皇上每次来怎么都没人通报，可腿上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敢耽搁，忙轻轻拍了下陈素的肩膀，放下梳子跪下接驾。陈素这时也回过头来看到了李昭和，也站起身来。
李昭和见她要拜，赶紧道：“免礼了”
款冬低头敛目的退下轻阖上门扉。
李昭和轻轻把陈素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发丝道：“在梳头？素素可是要睡了吗？”
久久未见，陈素本就手足无措，被他这样亲密的唤着，脸一下子便红了。
“臣妾已经打算休息了，没想到皇上会来，还请皇上原谅臣妾失礼。”
李昭和不知为何，听到这样恭敬疏远的话心中便燃起了无名火，他有些粗暴的一手箍紧怀中人的细腰，一手掐住她的下巴：“素素，和我说话，不要这样疏远。”
陈素眼睛猛地瞪大，他说的是我，不是朕！被迫扬起头的姿势让她说话有些困难：“皇上，您…怎么能自称…”
李昭和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着那不断开合着吐出让他不爱听话语的红唇，只觉得眼神都因为这红色变得迷乱，他呼吸有些粗重：“你记得，以后在你面前，没有朕，只有我李昭和，在我面前，没有臣妾，只有你陈素。”
陈素惊愕的点头。两人靠的太近，李昭和呼出的气息扫过她的脸颊，有些痒，让陈素忍不住侧开脸，轻微挣扎就躲开了李昭和本就没有施力的手。
李昭和轻咳一声，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的象牙发梳道：“你来坐着，我帮你梳。”
此时他说什么，陈素便依着他说的做。在梳妆镜前坐下，透过黄铜镜面，看着身后的李昭和动作有些笨拙的从头顶梳到发梢，虽然刻意放轻了力气，可时不时还是会不小心揪疼了头皮，这时候他都会有些紧张的凑过来看看自己的表情，陈素每次都只是柔和的浅笑，也不喊疼，由着他一遍遍梳着。
民间的新婚夫妻，丈夫会替妻子梳头。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四条银笋尽标齐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况且她有什么值得李昭和骗得？陈素心中一热，忍不住问道：“皇上为我梳头，是以我为妻吗？”
李昭和听到她的问话，温柔的扳过她的肩膀，认真的说道：“是，我们虽然相见不过寥寥数次，可我心中所思全都是你。”
陈素也注视着他，头一次，不是用一个臣子看帝王时略带尊敬的目光，只是单纯用一个女人看一个男人的眼神。她恍惚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是一个美丽聪慧，柔情似水的女人，她义无反顾的爱上了自己的父亲，一片痴心的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却空等到韶华流逝，年少白头，终究等不来当年花前月下许诺的白首不相离。她总是静静的坐在梧桐树下看《诗经》，书页每次都停在那篇《晨风》上，陈素害怕看到这样的母亲，美的太过虚幻，好像下一秒风一吹就会灰飞烟灭。后来，当书页上的话语变成了现实，她果真再无期盼，撒手人寰，那是一个霜华露重的秋日清晨，她微笑着牵着一双女儿的手说道：你们姐妹都和娘当年长的一模一样，不知是福是祸。
那一刻，陈素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遇到一个薄情的男子，却将他视若自己的良人，用最美好的年华换一场南柯一梦的终章。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她不愿去问为什么是我、你看重我哪一点、你可是真心实意这样的问题，知道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呢？现在许诺越多今后梦醒时分便会越伤怀，如果注定她逃不开如此宿命，那她便放弃挣扎，甘愿承受。可李昭和究竟是多少女子心中日夜期盼的君子呢？
有裙踞翻动的声音，带着股满是脂粉味的香风，李昭和不悦的抬头，便看到一个穿着桃红色新裁宫装的鹅蛋脸宫女端着一个托盘婷婷袅袅的走来，本该和刚刚下去的款冬同款样式的衣服被她改成了掐腰，衬出窈窕的身段和高耸的胸脯，中规中矩的发型，却在发间簪了只普通宫女不能配戴的珠钗，眉眼间满是媚态：“奴婢泽漆，给皇上奉茶。”
李昭和没有接她捧过头顶托盘上的茶盏，一时间暖阁里静悄悄的，泽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额头上的汗珠划过精心粉饰的脸庞，高举的双手有些颤抖。
陈素心有不忍，她久不得宠，心中也明白长乐宫的一些奴才已经和她离了心，眼前的泽漆是个有几分姿色又心气高的，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争取跳出已经变得和冷宫无意的长乐宫。她接过泽漆手中的茶盏，怜惜的道：“你下去吧，泽漆。”
泽漆哪里领陈素的情，她抬起头痴迷的看着李昭和，缓缓的起身想要再说些什么，这时，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正是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款冬和赵炜。
赵炜哈着腰道：“皇上恕罪，奴才本来是要拦着泽漆姑娘的，一个没留神就让她跑进来了！”说完他抬手在泽漆的头上重重的敲了一下，“糊涂东西，还不和咱家出去！”
李昭和厌烦的摆了摆手，赵炜端着刚刚款冬送来的茶盏，一旁的款冬一把揪住泽漆的胳膊，她圆圆的脸红扑扑的，个头虽然不高力气却挺大，硬是制住了泽漆将她往外拖。
李昭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已经走到屏风处的三人道：“慢着，赵炜，泽漆姑娘倒是个难得的美人，就封她为更衣，赐居甘泉宫映月阁吧，不用谢恩了，下去吧。”
听到这话，泽漆眼角眉梢都要飞了起来，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甩开有些发愣的款冬，整了整因为拉扯而褶皱的衣衫，聘婷的拜了拜，趾高气昂的走出了暖阁。
赵炜见她这幅模样，像看耍猴一般瞅着她，嘿嘿的笑了两声，也拉着款冬退了下去。
陈素吃惊于李昭和手段的残忍，她忍不住说道：“你这样…贤妃不会放过泽漆的…她只是不想再呆在长乐宫了，把她调走便是了，你何必这么…”
李昭和轻笑一下：“这么残忍？”
陈素怅怅的道：“终究是我没有管好下人，也是我害了她。”
李昭和摇摇头，摊开她的手掌，将手里的翡翠十八子放在她的手心里，复又握紧：“素素，最近宫里要不太平了，你记得，除了我之外，谁的话都不要信。”
陈素恳然答道：“那日赵公公亲自过来提醒过。”她又想到因为这个原因而没有答允陈菡遥的邀请，不觉有些惭愧，心中感到对不住陈菡遥的关怀惦念，叹息道，“可那日赵公公走了没多久，姐姐便派了绿珠来看我，她终究是我姐姐，虽然彼此不熟悉，也不会害——”
李昭和面色不霁，坚决的道：“她的话更是一句也信不得！”
陈素看他不太愉快的样子，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便乖顺的应了。
李昭和这才放下心，恢复了温柔的语气继续说道：“这串珠子还是当初封太子的时候先皇送我的，如今我把它送你，若危急时刻我不在你身边，就把它拿出来，只要见到它谁也不敢动你。”
十八颗翡翠颗颗晶莹透彻，色泽华美，之间以两颗粉色碧玺隔为两段，粉红色碧玺佛头佛塔，娇艳耀目，另有米粒珍，串列成结，下方以浅色绦带系金刚杵，下系一椭圆形粉红色碧玺，又以粉红碧玺为两坠角，金属之光，翠石之泽，相映成辉，精妙绝伦。
李昭和的话语中满满是笃定的承诺道：
“素素，你要相信，我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了要护你周全，我不会允许任何伤害你的事发生。”
陈素感受着手心中的翡翠十八子，上面还残留着李昭和身体的温度。
“我相信昭郎。”
李昭和的脸上闪烁着惊喜的神采，目光璨然，剑眉长扬，激动的语调掩不住丝缕绵绵的情意：“素素，你从今往后便这样叫我，你愿这样叫我，我欢喜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