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庄给我们订了第三天的飞机票,然后由杨天恩送我去机场,杨如意没有一点要破坏我们行程的意思,这我觉得纳闷。
可能她现在也不确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康庄的,若是自己的亲弟弟的,她会觉得她的所为是罪孽吧,我和孩子就在她的揣摸不定的空隙里逃到了中国。
我们住进了康庄在瑞安的房子。康庄的婶婶常常来看望我,她是一个特别热心的人,孩子才三个多月她就给织了很多小衣。
杨母回到中国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她打着照顾我的旗帜,结果三天两头去寺庙里去祈福,当然这也是对我的一种“照顾”。
傍晚杨母回到家,现在我们的饭菜都是在楼下的饮食店买现成的,杨母给我买了一袋水果,然后进厨房开始烧水。
“妈,饭已经买来了,你还煮什么?”我走进厨房。
“煮苹果给你吃啊!”她边说边把苹果放进了锅子。
“妈,苹果煮过营养就流失了,不能煮的。”我说。
“你懂什么啊?我都生过两个孩子了,水果是凉的,吃了以后我孙子容易受冻,你啊太年轻,不懂。”她却说。
我只能随她去,想来她也是对我好。
吃完饭,我把卫生筷扔到了垃圾桶,然后端起盘碗去厨房。
“你吃一顿扔一双筷子?”杨母把筷子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你以为我们家开银行的吗?”
“筷子是楼下的饮食店送的,每次都送,免费的。”我说,不过一想难得杨母这么有环保意识,于是说,“要不下次叫他们不用送了,我们可以用旧的。”
“笨!他们送,我们当然要拿。我们用旧的,这新的就攒着就好,如果来客人还可以拿出来用!”杨母教训道。
我点点头。
收拾好餐具,她就进房间,我下楼散步,在便利店面口,意外地碰到了康庄的外甥女贝贝。
“贝贝!”我叫她。
“我不认识你!”她有点怕我。
“我认识你啊!你叫的名字叫张佩然,对不对?你妈妈叫胡康美,你舅舅叫胡康庄!”
贝贝点点头:“你是谁?”
“我啊是你舅舅的好朋友!你就叫我周阿姨吧!”我说。
“那你怎么认识我的呢?”看来贝贝是个防范意识很强的孩子。
“你舅舅叫我来找你的啊,他是不是经常给你带米老鼠唐老鸭啊?”我为了和贝贝套近乎,努力回忆一些可以证明我是认识的康庄的证据,我想起康庄房间的那些迪斯尼公仔,就推断道。
“是倒是!可是我不相信你!现在骗子猖獗,我走了!”贝贝转身离开了。
她走开几步,突然回头:“阿姨,如果我舅舅打电话给我,我会问他认识不认识一个大肚子的周阿姨的,我不会冤枉好人的!”
我朝她挥挥手,心想真是个小鬼头。
从此每天傍晚我都散步至那家便利店,有时候会看见贝贝,有时候则不能,我远远地看着她,心里觉得踏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想抱抱贝贝那个孩子,她的眼睛像极了康庄。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正准备出门散步,穿好衣服,打开门,看到贝贝坐在门口。她好像睡着了。
“贝贝?”我叫她。
“周阿姨?”贝贝抬头看着我,朝我露出灿烂的微笑,“周阿姨,我舅给我打电话了,他说大肚子周阿姨是他的好朋友,他叫我好好照顾你!”
“你来多久了?”我蹲下身子,和她更靠近一些。
“我三点就来了。”她说。
我看了一下手表,原来她已经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你怎么不按门铃啊?”
“我怕你在睡觉,我妈妈生我弟弟的时候,她就天天都在睡觉。”她说,原来她和康庄一样体贴。
“你妈妈?”我感到了奇怪,可是我马上就明白了,她口里的妈妈是她的后母。
“我第二个妈妈。”她突然有点委屈起来。
我将她领进屋子,她就一蹦一跳地去了那间婴儿房:“周阿姨,这间房间是我的,你看这些玩具都是我舅舅给我买的!你看这个小兔子,可爱吗?像我舅舅吗?我舅舅说他小时候外号小兔子……”
贝贝告诉我,这房间是她的秘密基地,她把好的东西都藏在这里,她还说舅舅给她寄的玩具全被她弟弟给抢走了。
“贝贝,你妈妈对你好吗?”听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周阿姨,你不可以告诉我舅舅,你看!”她挽起衣服,手臂上有一段淤青,“前天弟弟把她的指甲油拿去画画了,她就打了我。”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贝贝,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我把贝贝拉到怀里。
“我以前告诉我爸爸,我爸爸骂我妈妈,可是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妈妈就又打我,说我告状。”贝贝继续饮泣。
“我好想舅舅回来啊,舅舅在家的时候,我妈妈对我就特别好,还给我买新衣服,连鞋子都给我买。虽然我知道她在演戏,可是我有爽到啊。你知道的后母就等于巫婆。”
我听了好些贝贝的故事,关于她的后桌男孩,关于她的小兔子,关于她的婆婆,那个婆婆就是康庄的婶婶。
“周阿姨,你知道我舅妈上次也回来这里了吗?可惜她没来看我!”贝贝说,听得我一头雾水。
“上次我舅舅回来的时候,有一天他去找我,他就问我如果我的最好的同学喜欢一个洋娃娃,我也喜欢,可是洋娃娃只有一个,我会怎么办?”
“你怎么回答他的?”我问。
“我说我会把那个洋娃娃抢过来。然后他就笑了。”贝贝说。
“那你怎么知道是你舅妈回来了?”我又问。
“因为我舅舅说他的洋娃娃回来了,后来过了几天他说要去上海找她,你别以为我还小,我已经十三岁了,谈恋爱的事我懂,我知道他说的洋娃娃是我舅妈啦!”贝贝说,“周阿姨你去过上海吗?”
“哦。我去过。”我陷入了沉思。
“周阿姨,你怎么了?”贝贝拉拉我。
接着她又拉着要我说上海的故事,她说上海有很多明星出没,问我有没有刚巧碰到。我第一次发现小孩子也需要倾诉和聆听。
过了几天我接到了康庄的电话。
“你好吗?”
“你好吗?”
我们异口同声。然后又同步沉默。
“我见到贝贝了!”我说。
“小丫头和我说了,她说大肚子的周阿姨比舅舅还要好。”康庄笑着说。
“你吃醋啊?”我说。
“是啊,我吃小孩子的醋。”他说,一语双关。
“姐姐她没怎么你吧?”我赶紧错开话题。
“没有,你就放心吧!有事记得找我婶婶!她是文成的地头蛇,多少能帮上点忙。”他又嘱咐。
自我回了国,就鲜少接到杨天恩的电话,有时候杨母叫我给他打过去,他要不是在忙,就是在睡,渐渐地我也没了和他联络的意愿。
荷兰那个地方,我现在最记挂的是康庄,我把心给了他,又把肚子给了杨天恩,也不晓得我的宝宝生下来会不会因为我现在的这种不忠诚的思念而是个双重性格的孩子,想着想着我就又哭了。
“一大早哭什么啊?你有点脑子没有,今天我们可要去做产检!”杨母推门进来,我回中国之时,宝宝才两个半月大,B超的时候看不出宝宝的性别,现在终于熬到了三个多月,杨母就迫不及待要我去照B超。
“中国的医院也真离谱,B超都不给人看孩子的性别,亏得我有认识人,给了红包,才给看。”杨母又一顿叨叨。
我们坐车到了医院,等了很久,我才被一个医师叫了进去,照过B超,我走了出来,杨母就马上追问:“男的吧?男的吧?”一脸的期待。
“医生说是女的!”我说。
“怎么可能?徐大师说就是男的!你再进去照一遍,那医生到底看没看清楚?”她又推我进去。
“杨姨,没错的。”那个医生走了出来。
回到家,杨母气呼呼地就进房间去了,连水果都没给我煮。
过了几天,她从外面回来,带回两个工人。她说要粉刷我睡的房间。
“妈,为什么啊?”
“徐大师说了,要用红色催阳,菠萝催子,你命中缺金,这个给你。”她随手递上一个大铜锁。
“放哪?”
“放枕头底下。”杨母说。
接着我看到两工人开始用红油漆刷墙了。
“妈,不好吧,姐夫的房子!”
“等我孙子生下来,我再把墙刷回来不就得了。你个大肚子别挡着我们啊!”她自己也提上油漆桶进来帮忙。
“师傅,这油漆多少钱一桶?”我问其中一位师傅,他正在调色。
“二十八块!”
果不其然杨母就爱买这种便宜货,那个油漆桶都是光裸的。
晚上我就被她推进了油漆味浓重的“红屋”,呛得我只犯恶心。
“妈,专家说油漆会有污染性,对孕妇不好!”我说,何况还是劣质油漆。
“你懂什么啊!这漆我是拿到徐大师那里开过光的!”她说,油漆也开光?那徐大师简直就是讹诈。
“你去睡!把我孙子睡回来!”她把我堵在门口,不让我出去。
我只好关上门,然后打开窗户。
我躺在床上,头突然被枕头下的铜锁硌了一下,我往床头瞧去,几个大菠萝摆在那里。
“女儿啊!你这个奶奶叫人咋活啊?”我抚摸着肚子,喃喃自语。突然肚子动了一下。
这种感觉特别的美妙,初为人母的我第一次感到了新生命真实存在的喜悦,于是,我一个晚上都在和宝宝讲话。
把我和杨天恩的故事讲给她听,把我康庄的故事讲给她听,最后在凌晨三点,让她替我作选择:“选杨天恩,踢我左肚皮,选胡康庄,踢我右肚皮。”
结果她什么都不选,大概睡着了。
第二天我居然接到了杨天恩的电话,他问了问宝宝的情况,我说已经知道是女儿了,他很高兴,说以后有女儿陪我他就可以整夜打游戏了吧。
“姐姐好吗?”我问他,我想打听康庄,却只能旁推侧敲。
“她挺好,姐夫可就不好,姐姐又开始神经病了,昨天把姐夫的车都砸坏了,我现在都不敢回家,有一天姐夫回到家,掀开被子,一把菜刀放在他被子里。”杨天恩说。
“姐夫有受伤吗?”我急问。
“他的脸像被猫抓了一样,我那天看到他!”杨天恩说。
原来我不在的杨家已经成了他们的战地,杨如意的爱用尽了,就只能用恨去延续生息。这种持刀的婚姻,结果只有两败俱伤。
而用一份有缺陷的爱去爱一个人,那个人就有了缺陷的人生。
转眼宝宝已经七个月了,杨母又拉我去医院照B超,她又走人情送红包,把我弄了进去。
可结果还是一样,医生说百分之两百是女儿,杨母气急败坏地一个人回家了,过了两天她从徐大师那里要来了一副“灵药”,叫我吃饭后服下去。
我打开那黄色的纸包,闻了闻,这压根是烟灰!她越来越离谱了。
“妈,这不能吃,吃了会死人的。”我自然是不允的。
“我呸!你个乌鸦嘴!你知道这个多少钱吗?啊!你知道这多少钱吗?这可是徐大师折了十年阳寿给你求的。睁大你的凡眼看看!”
“那徐大师说吃了这个保管能生出儿子?”我问。
“那还不行,他说了还要你念上七日的求子咒,你稍微一点不诚心,观音是不会把我孙子送下来了!”她说,表明了是被徐大师给忽悠了。
“妈,我和天恩都还年轻,这一胎不行,还可以再生啊。”
“你懂什么?徐大师算过我们家的老历,长孙是男的则恩泽先祖,若是女的后患下世!”杨母说,这个徐神棍简直是妖言惑众,搅乱家宅的安宁,等我孩子生下来之时,杨母还指不定给我女儿安什么罪名呢?
“我吃我吃。我等下吃了饭就吃。妈,你先把圣药给我,我先把它在观音面前供着,等下吃!”我一说,杨母果真把药给了我。
她走去了厨房,我赶紧把上次给贝贝买的芝麻香糕拧成粉末换掉那些烟灰。
这“烟灰”我一连吃了三天,还得饭后吃,这“徐大师”前世该是郎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