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杜勇召集公司干部开会,虽然他只是个部门经理,但由于直接受老板指示,公司上下都听他吩咐,他介绍了公司对李德岚案件的方针,简单的说赔偿和李德岚的死是两回事,不要扯到一起。会后,他带着三个人去李家村,其中包括夏乐乐,之所以要加上女生,是怕协商时出现情况,全是男生不好处理。夏乐乐的男友刘锐听到,夏乐乐要去相当于外省的那么远的偏僻山区,就很担心。夏乐乐这几天显得心神有点恍惚,有点不安,这是刘锐对她的感觉。
因此,刘锐心底对夏乐乐要求他对警察说谎,有点不舒服,但没有说出来。就是6月6日那天晚上,他有事情没有和夏乐乐在一起,但夏乐乐说如果警察问起,你就说和我在一起。
夏乐乐解释说,是因为怕麻烦,因为当晚她一个人在家。同住的女生似乎有事情,也没有在家,也没有方法帮助自己证明,为了减少麻烦,就要刘锐说在一起。
刘锐当然马上表示同意。心中对在警察面前说谎有点抵触,这是伪证罪呀。但警察只是打了一个电话给他,刘锐就按夏乐乐的吩咐说了。后来,刘锐和夏乐乐都没有再提起这事。
刘锐说,既然夏乐乐不可能去杀人,他做个伪证又没有什么。以前,他要求为夏乐乐系鞋带,夏乐乐都不同意。现在,夏乐乐这样做,不是充分信任给他的表现吗。自己做无关紧要的伪证也是爱夏乐乐的表现。刘锐如此自我说服自己。
杜勇他们五人,坐越野吉普,经高速,又走了一段省道,用了五个小时,晚上就到了李家村所属县的县城。当地工厂的负责人老齐带来十多个人来迎接他们。老齐说要去协商,最好多派人。
李家村的人现在情绪很激动,因为有人鼓动说,李德岚为了李家村出头,却被公司的人害了,他们要为李德岚报仇。如此,又怎么能和仇人一般的公司再来谈赔偿呢,那不是在吃李德岚的人血馒头吗。所以谈判几乎不可能。听说的是,似乎有人主张到县城政府来请愿,求政府主持个公道。李家村离县城汽车的话也只有半个小时路程。
老齐不无忧虑的说,更要命的是,李家村一带民风彪悍,村与村之间为了水源、田地的归属呀,经常闹矛盾,有时会发生上几百人的械斗。真正发生械斗时,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即使带枪也不敢出去制止。只有事后如果发生命案,再去处理,至于械斗中的一般轻伤、重伤都是不管的。
听到这里,大家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说,这不无法无天吗。有人说,这可能山高皇帝远、穷山恶水出刁民。有人表示,这样的话,贸然前往,不是办法。
有人说,真出乱子怎么办。老齐哈哈一笑,不是有武警吗,大家听了,却一点不觉得好笑。想象一下,他们十个人被数百愤怒的要报仇的村民包围的情形,都有点不寒而栗。这才对老齐为什么会带这么多工人有了了解,原来这是为保护我们的安全,也对老齐颇有好感。
讨论到这里,大家都望向带头的经理杜勇。杜勇听着也暗自心惊,没来之前,他也只是略微知晓一点这里的民风是很彪悍,却没有料到彪悍成这样。
此时,大家一起在要住宿的宾馆的大厅吃晚饭。这时,大厅都静了下来,都等杜勇表态。杜勇稍微思考了一下,说:
”我们公司的态度是明确的,我们对李德岚去世表示哀悼,但公司和他去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寻仇对象。所以,不用太大惊小怪了。我们不会增加额外的赔偿,但会更快速的赔偿,使事件平息,这对公司声誉很重要。”
听到这里,大家就知道明天要去李家村了,心想为公司卖命工作也不能真的把命丢在这里。外地来的自然害怕,本地的工人们更知晓其中利害,真被围困,可能出人命的。大家都默不作声。
其实这些话都是上午在公司开的动员会上说过的,只是此时听在心头别有一番滋味。杜勇想,不去显然不行,一是自己在公司就没有了威望,二是老板部署的任务也没有完成,没有办法向老板交差。所以,必须去。
但不料杜勇又接着表示,明天只要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太多人一起去也没有必要。
在杜勇说话的时候,夏乐乐就想这次回忆之旅是来对了。虽然不知道以后事情如何发展。对李德岚,她是没有抱歉的心情,只有憎恶。
只是连累周锐说谎,很是让夏乐乐过意不去。但作为她的男朋友,这点小事似乎也算不上违背法律、触犯道德伦理。
饭后,杜勇和化工厂厂长老齐谈了下明天的行程,主要是上午去一趟村里,晚上宴请县里主要领导。杜勇表示明天由老齐牵头安排,又问了问工厂有没有排污没有达标的情况。
老齐很激动地拍着胸脯保证,这是不可能,从一建厂,他就参与管理。这个工厂从最初排污设计到排污处理设备购买安装、监测仪器使用再到平时的质量管理都是按照国际水平来实施的,如果这个化工厂出现问题,那全国的化工厂无一例外都有问题。
杜勇也多少清楚这一点,这个工厂是大老板拍板投资的,据说是大老板故乡,所以一直以来排放监管很严。这样的污染处理的费用,实际上花销很大,侵蚀了很大一部分利润。国内小的工厂则普遍能省则省,那排污设备的运行都是环保局检查的时候开机运行,因为那都是钱哪。
李家村的异常高的癌症死亡率可能有多方面原因。作为一个理科生,要他相信化工厂的排放污染对人体无害,他是不会相信的。但具体到个案,到李家村的案例,化工厂排放的污染影响有多大,就没有办法去数量化衡量,也许是致命的,也许是微不足道的。
第二天上午七点多钟,杜勇被电话吵醒,刑警队田队长告诉他一个消息,看门的老何何云起被抓住了。何云起初步交代了,他到过案发现场,他认识李德岚和杨红,他们都是旧熟人。留在现场的指纹凶器上比较清晰的指纹,经比对,是何云起的。
”虽然何云起否认杀人,说只是刚好去了杨红的家。但他有前科,目前证据下,他不承认杀人罪行也不行呀。“田队长似乎对结果很高兴。
杜勇说:”对公司来说,重要的是动机。等一切搞定,我们公司宴请刑警队。“
田队长说:”呵呵,杜经理多虑。我会办好的。呵呵,可不能比上次的赞助少呀。“
杜勇笑着说好,挂了电话。
厂长老齐来开车接他们到李家村,杜勇把夏乐乐也叫上一起去。这里的天气这时正是初夏要热起来的时候,也是小麦成熟收割的季节。田里不时见到三三两两的人在地里劳作。燃烧麦秸造成的白色的大雾,笼罩着这个山区中很小的一块平原。远处一座堡垒似的巨大建筑物就是汇天国际的工厂,耸立着四五个高大的烟囱冒着白色的烟雾。在工厂下方就是李家村。从远处看,工厂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李家村被它从一旁监视着的。
进村时,正赶上李德岚的丧礼。他们的汽车被迫停在路边。村民都披着包着头的白色麻布,拄着拐杖,排成一排沿着道路前进。夏乐乐在车中想正像是为鬼送行,不禁笑出了声。
杜勇回头不解地望着她,她伸舌做了个鬼脸。
杜勇和老齐他们去到李德岚的祭奠处磕头,村民推搡着不要他们靠近。夏乐乐留在车中,趁老齐不注意,她离开了车子,要到村子里的取水水库去提取用于检测水质的样品。样品盒就装在她的包包里。
这是杜勇今天早上时出发交代的任务,他认为水质检测只依靠当地工厂和环保局是不行的,所以这事要秘密进行,要对老齐保密。他需要一个私人性质的秘密检测,这事他不准备对老板报告,而可以信任的人似乎只有夏乐乐了。
夏乐乐来到曾经熟悉的地方,她竭力快速的完成任务,不去东张西望,也不回忆过去。她快速的到这个水库边缘,小心翼翼的将水灌进圆筒样的试样盒里。她变换地点,连续取了十个样品。就在这时,她发现了延水库边缘的一条快要废弃的道路。
是那条路,就是在那条路上。她试图逃离李家村,深秋半夜时分,很幽暗,四处有风声,她吓的发抖,却仍想逃离村子,向路的远处走去。
她脑海里刻印着对李德岚这个人的恐惧记忆。现在能记起的就是,她被他追上来,拳打脚踢,恶狠狠的说,“再逃,打断她的腿。”接着,用路边捡起来的粗树枝疯狂的打她的左腿,打的血肉模糊。她疼得晕了过去。她的腿就是那天被打坏的。她从那天后就没有再试图逃跑过,她太害怕他了,直到姐姐来到这个村子领走了她。
对待毒蛇,或者打死他,或者逃离他,决不能被他吓唬住,不能动弹,那样只会被它咬伤。姐姐那时候这样说,然后她说我们逃离吧。
夏乐乐抚摸着不时会隐隐作痛的腿,特别是在潮湿的环境中,像现在在水库边,水气一侵蚀,就会疼起来。夏乐乐盯着村子里李德岚祭奠的地方,想到他已经死了,很是松了一口气。
在李家村现任村支书、乡党委书记等协调下,杜勇和厂长老齐顺利的到李德岚的祭奠处把头磕了。回到乡政府处,接着就传来杀害李德岚的凶手何云起招供的消息。何云起招供是因为杨红争风吃醋,一时错手杀了李德岚。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乡政府的官员,一场可能的风暴,可能使他们丢乌纱帽的风暴,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时,谈判赔偿问题变得轻松起来。下午,就达成了正式协议,公司赔偿初步的款项也通过转账来到了由县政府监管的账户上。晚上,在县城最贵的酒店,公司宴请各级各位领导。
这天晚上,吃完饭九点已经多,杜勇委托老齐继续陪领导玩乐,自己带着总公司的下属连夜回到N市。因为杜勇这两天实在是有点压力,不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不管是那古怪的丧礼、盛气凌人的工厂、连续的吃吃喝喝作陪、老板的指示,这一切形象清晰强烈却又彷佛笼罩在一团迷雾中,令他格外感到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