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飘了起来,被风吹着,吹到每一片娇嫩的绿叶上,吹到每一朵含羞的花朵上,吹到每一株挺拔的古树上,吹到每一座巍峨的山头上。
总是,雾蒙蒙的撩起充沛的生机,让无生气的生灵蕴纳灵气,让盎然遍布自然,涤荡出所有的尘灰,这片天地仿佛都空灵了。
却也是,阴沉沉的挑拨起腐朽,用潮湿溃烂侵蚀着每一寸覆灭躯壳的荒凉,要抹杀,要完全除去它存在过的一切。
“轰!”
天公作怒,劈出倒挂的银树闪耀苍穹,惊醒世人莫要忘却,泄出奔驰的火花划开乌云,呼喊拒斥怜悯。
可已经振聋发聩,已经山海共鸣,却无生灵警醒。
或有一个,不,他算半个,他已不全是个生灵,他像个有生机的生灵,但更像个有生气的生灵。
他现在就站在罪州东边,在那片欲要冲破云霄的雄伟山峦中,就在那大荒黎部!
人非木石,岂能无感。他现在就是木石,是活着的木石。
“轰隆!”
又一记奔雷乍起,掠过云顶,狠劈狠打着要吓住雨势,可淅淅沥沥的雨怡然不惧,渐渐呈瓢泼之势。
这雨声要盖住人声了,终于,秦泱开口了。
两人对望了一个多时辰,秦泱必须开口了,他应该说点什么,虽然他像木石般无感,可他不会像木石那般寂静。
“我不会回去。”
“我不会叫你回去。”
很快,很惊奇,苦樵夫虚弱的很,他的声音还没有雨声大,好在秦泱听得认真。
“他回答的真快。”秦泱心里这么想着,随后阴沉道:“你传我山坟,此为一等恩情,又送宝血救我性命,此为二等恩情,还祝我重燃斗志再续修路,此为三定恩情,每一等我都该回你一条命,现在,说你的条件。”
终于,苦樵夫沉默了,这是对话,并且才第二句,秦泱却觉得有些气喘吁吁的感觉,好像他在经历什么难以忍受的煎熬一般。
不过他也觉得值得,因为苦樵夫沉默了。
空里电闪雷鸣的呼啸犹如蚊蝇的呐喊,只让秦泱觉得厌烦,可苦樵夫的声音再小,也能完全占据秦泱的心神。
苦樵夫又开口了。
“没什么条件,我老了,想不出还想要什么,只是,我要把你体内的那枚法令取出来,若是被人发现你与我有牵连,那样不好。”
“呵,说了,他只要有条件就好,有条件便能谈判,能谈判就能拖延,等到魏辰白来了,一切就不需要我担心了。”
瓢泼的雨浇在秦泱身上,洗着他额上的汗,也打的他有些冷。
突然,秦泱猛地惊出一个冷颤,他想到,若魏辰白不是苦樵夫的对手怎么办,不,不可能,若苦樵夫能超越大荒的天花板,他还会站在这里跟自己谈话吗?
“行,你拿走你的法令,我会用八索道和大秦皇朝九部神功相抵形坟恩情,另外两恩,我欠着,只要我活,你随时可以对我提任何条件。”
秦泱此时感觉自己脑子有些混乱,但他还镇定着,想要拖时间。
“那好。”
苦樵夫说着往前走了走,惊得秦泱止不住身躯颤抖了一番,接着又见苦樵夫微微抬起右手,掌心腾起一缕金光,一闪而过,手里已多了枚金色的符篆。
拿到这枚符篆,好似就是苦樵夫的目的,拿到了,他的神色都松弛了下来,也像是泄气了,突然间就衰老起来。
“唉!”
雨夜里,一阵莫名的叹息传来,却只传到了苦樵夫耳里。
这位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多少日子了,你哪天要是想,就回来看看吧。”
说罢,苦樵夫再不停留,他很果断的转身离开了。
雨,滂沱之势不减,秦泱望着苦樵夫的背影,他觉得那道苍老的背影好似被雨势冲的驼了点腰,他要再走,继续走就该被雨势彻底冲垮,冲成尸骨倒下。
看着看着,雨水终是冲到了秦泱眼睛里,又从他眼睛里冲出来。
他僵住的身躯微微动了下,开始向前迈步,他想跑可惜跑不动,雨势不见加大,但秦泱却觉得好似有股浩荡的大河从空里一泄而下,将他轰然冲垮。
他倒在雨地里,又挣扎,又哀嚎。
终于挣扎着起了身,他扯开嗓子吼道:“你看看你,你现在跟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秦泱是望着前方喊的,在前方他看到苦樵夫的背影渐渐消失,看到那道苍老的背影在消失前,身边跟了只狗,那该是只狗。
狗,许多是流浪的,许多是狼狈的,就像是他。
一声呜咽,秦泱又昏死在雨地里。
苦樵夫的身影早就消失,秦泱从来没看见过苦樵夫身边的那只大黑狗,那他最后的话,是说给谁的。
他哀嚎着恸哭,无情绪的他怎会如此失控。
泥泞的地糊住秦泱的面孔,他呼吸不得,他渐渐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被狠狠的揪着,难以说是疼痛,可却让他窒息,厌倦呼吸着窒息。
他觉得随着那道法令的离开,他再无法回头,他真的再无情感来宣泄。
魏辰白早已到来,此人站在空中隐住身形,静静望着苦樵夫远去,又望着秦泱昏死在雨地里。
这会儿,他来到秦泱跟前,将其提起欲要回黎部。
可刚一转身,霎时间像是从洪荒时代奔腾过来的煞气,狂暴的从魏辰白背后袭涌而来,压得魏辰白当即变了脸色。
他不敢回头,就犹如一个淹没在海啸中的凡人,难以呼喊,难以动作,恐惧主导着他的一切。
这是大荒明面上的实力天花板,一位在守护神中实力佼佼的大能修者,他见过的风浪早该铸就一颗波澜不惊的心,该天塌不惊,万变尤定。
但是现在,魏辰白不敢回头。
这位守护神一步一步,艰难的迈着,烙下一行深厚的脚印在黎部守护阵外。
他身后,空无一物,只有滂沱雨势依旧惊人。
不过更远,在黎部一里地外,苦樵夫正坐在一颗大树下躲雨,他身边的那头大黑狗此时静静凝望着黎部的方向,突然,他转过头望向苦樵夫道:“收回法令,这个弟子就彻底没了。”
“不,收回法令,他才是离笼的鹰隼,他终于有了他自己的蓝天。”
大黑狗听此不语,静静卧在苦樵夫身边,闭上了眼。
刚闭上眼,还距黎部守护阵有一步之遥的魏辰白,瞬间脚步就轻快了,他止不住一个踉跄跌进黎部的守护阵法中,他安全回到了黎部,可是心底没有一丝欣喜。
因为他知道,刚刚的那股气息,足够覆灭整个黎部,大荒中能有如此力量的角色,魏辰白只能想到一处地方,那是大荒的禁忌地域——浊渊!
魏辰白觉得自己刚刚在以一种恭敬的丑态,讨好着身后的那位存在。
他没有抵抗,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踟躇行进,可悲的向身后的那位存在表现卑微。
现在,他庆幸自己足够卑微,所以他的性命还在,黎部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