燠热的夜晚,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心烦意乱地想着全身而退的合理借口,又想起腹中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儿,我头都要大了。玉瑶不声不响走到窗前,凝重的夜色显得忧郁而苍老,黑黑的棉絮状的东西低低压在头顶上方,风声听来像悲戚的呜咽。玉瑶看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了一句:
“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体会出她话中的意思,正想说句什么,玉瑶却转身离开了房间。不知为何,我看见她的背影,竟在浓重的夜色里勾勒出一幅魑魅的轮廓来,初觉十分瘆人,细细品来竟使我分外安心,因那轮廓,使我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须臾怔忡之间,窗外电闪雷鸣,风雨琳琅。我和衣卧于榻上,放下幔帐,无半点睡意。雨落下的声音急急切切,嘈嘈杂杂,一如哥的心乱如麻。门似乎开了,我以为是玉瑶,未曾理会,疲累之下万念俱灰,嘴中只念念有词:
“玉瑶,哥要是挂了,请给哥烧个姐,黄泉之下好有个伴——”
阴暗光线下那人站定不动,身披斗笠,声线尖利:
“容妃娘娘,皇上请您移驾玄青宫。”
这个霪雨之夜注定非同寻常。
高无恙站在一小块阴影之下,低头敛目,像半截黑色树干,斗笠披在身上,如同一个巫师,看起来有种灵异的森然,我甚至担心他一开口,任何预言就会应验。
果不其然,陈豫邀我赴宴,只是不知道,他是在代孟远怀尽地主之谊呢,还是一场针对于我的鸿门宴。但是不管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别无选择。
我想玉瑶与我同去,凭她的本领,遇妖杀妖,遇魔降魔,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我走遍了整个瑶华宫,都没有看见她,出了我的房间像凭空消失一样,我让侍女去寻她,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故此,我只得一个人孤军奋战。勇往直前。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高无恙前往玄青宫,高无恙身穿黑色斗笠,我却打着一把怪模怪样的避雨工具,据说这玩意儿叫“簦”,现代雨伞的雏形。一路上,我略有暗示地问过高无恙,皇上与孟远怀在长春殿喝酒,是怡情小酌还是畅饮无阻抑或肆无忌惮,他们的表情动作言谈举止有无异常,像不像是在发泄内心愤懑……高无恙在雨中径自行走,对我的喋喋不休显得淡薄平和,只说一句“人心皆有不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个问题恕奴才难以回答”,再不发一语。
玄青宫外,我踏步拾级而上,走过层层迭迭的长廊与门户,雨已经接近停止,风却还在刮着,夜色寂寥,高无恙引我走向正中间极为醒目的那间,抬首牌匾上书,风月堂。真是诗情画意,透过窗户纸隐约透出橘黄色灯光,一切都很安静,不知道如此静谧的气氛等一下会不会被打破。
高无恙上前扣了门,以眼光示意我进去,门在我身后合拢。我将目光收敛,却正好与陈豫四目相对。
“皇上突然召见臣妾,臣妾仓促前来,不周之处,请皇上见谅。不知皇上深夜叫臣妾前来,所为何事啊?”
陈豫笑了,面颊绯红,表情和蔼温睦:“容若,你终于来了,朕与孟兄饮酒便处处想着你,本想着明日晴方潋滟,我们三人再聚,没想孟远怀这浪子,酒过三巡,竟冒雨舍朕而去,简直太不像话!不过这倒很符合这家伙的秉性。现在你来了,真是再好不过。来,陪朕喝它个天昏地暗,一醉方休!”
我被陈豫这番话说傻了眼,站在原地,他嘴里酒气熏天,言语间却有条有理,他是独独忘记了假怀孕之事还是故意设下圈套?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只得上前端起酒壶,为陈豫斟满:
“皇上只管畅饮便是,臣妾定当尽心侍奉。”
“尽心侍奉?”陈豫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对对,尽心,你一直都尽心尽力,朕又何尝不晓得。来,快坐下,陪朕来喝——来人,上点下酒的小菜!”
须臾之间,佳肴上齐,陈豫拉拉扯扯使我在他身边坐下,还没坐定,一盅佳酿已送到我唇边,清香扑鼻,酒气袭人,陈豫的胳膊环绕上了我的肩,我顿觉浑身肌肉僵硬,陈豫的唇几乎碰到我的脖颈,与我耳鬓厮磨,我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陈豫的头抵着我的头,将手中佳酿又推近一下,我被动地张开口,一股香气袭人的液体顺着我的口流进唇齿之间,舌头邂逅如此美妙的味道,竟令我不似那般愉悦,有的只是忐忑不安。
我欠了欠身子,陈豫的手却紧紧环绕着我的颈,我隐约觉得不对,心里七上八下,陈豫莫不是体内酒精升高雄性激素紊乱,要勒死老子吧?玉瑶不在身边,我该怎么办。
“皇上,您——或许忘了,臣妾,是不能饮酒的……”
“对对,”陈豫提着酒壶恍然大悟:
“朕竟忘了,爱妃也是有身孕的人了,朕恭喜贺喜。陈厚中了状元,你那个将军表哥做了太尉,朕也跟着乐呵一把。不过话说回来,你家里那些残兵残将,是不是也该罢休了?一个一个暗地里跟洪水猛兽似的对朕四面夹攻,明台上那嘴皮子怎么又好似抹了蜜一般献殷勤,若是因为碍于亲家关系或朕的威严,那大可不必。如今你怀了身孕,正好叫娘家人杀杀朕的威风,朕也乐意接受,不知这次怀着的是谁的骨肉哇?陈厚?唐文邦?抑或哪个王公大臣?管家小厮?奴才?宦官?安颜容若,真有你的!朕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豫将酒壶举起,一饮而尽,狠狠地摔向地面,一脚踢翻了桌子,佳肴美食,汤汤碗碗,杯杯碟碟,满屋狼藉。他用一只胳膊将我整个向上提起来,使我面对着他,他的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眼睛紧紧盯着我,像一只锐利的豹子:
“朕对你,可谓是卑微到了极点,你还想怎么样。朕实在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你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既不忠于朕,也不忠于其他任何一个人,朕当初是瞎了眼,才会与陈厚较劲,使你进宫,还给你名分!”
我睁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跟预想的一样,陈豫在这个雨夜传我前来,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但面对陈豫的指责,我哑口无言。虽然这一切都不是我犯下的错,但这个后果只能让我独自来承担。除了任陈豫责骂发泄内心的怒火,我无计可施。
“你为什么要这样,告诉朕,你为何要这样!”陈豫箍住我的胳膊,像抖筛子一样不停地摇晃,我的头发披散下来,外衣也从肩上滑落,他顺势抓住我的衣服,用力撕扯,然后俯下身去,狂乱而不顾一切地吻我。我吓傻了,头晕眼花,仿佛一群乌鸦嘎嘎叫着从我身边飞过,真TMD和谐!
风雨雷电齐鸣,像是约好了一样,在空中轰然炸开,大雨倾盆而下,陈豫的身子仍然紧紧箍住我,他的手臂孔武有力,他的胸怀炽热坦荡,他的身体里藏着蠢蠢欲动的热情,一旦爆发,如山崩海啸,一醉倾城。
这一夜是过去了,黎明如期而至。
我坐在床沿,感到全身酸痛,伸手揉了揉肩膀,低头看一眼,衣衫不整,薄纱轻罩,**的身体不胜娇羞。我拿过昨晚的外套披上,慢慢站起身,雨早已停了,想起昨晚的事,我头痛欲裂。
他的舌尖极为柔软、湿润,像一条蛇一样紧紧缠绕着我,又像雨水过后的,清凉月色,带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和无从抗拒的魔力,他的身体则带着致命的诱惑,俘获了我的躯体,和——我的意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居然在回味昨晚发生的一切,我也想不通。
有人轻轻打开了门,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走进来,她手里的托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这才意识到有人在我对面站着,巧笑嫣然:
“娘娘昨晚,良宵可曾虚度?”
我猛然站起身来,不知为何,一股不知名的怒火冲上心头,许是为了掩饰内心的那份悸动,我不由分说对着玉瑶一顿数落:
“玉瑶,你一个小小宫女,竟如此胆大包天,设下如此圈套玩弄我也就罢了,玩弄皇上,简直胡作非为!我与陈豫之间的事情,只能我们自己解决,你跑来淌什么浑水,玩什么把戏,你以为,就凭你有点小小法力,就可以将我们大家玩弄于你的股掌之间?”
玉瑶气定神闲地看我:“娘娘在担心什么,昨夜皇上与娘娘在此饮酒,怡情小酌,总归男女之事,您与皇上也是理所应当,倘若娘娘心有不甘,或者有何不满意的地方,应该与皇上协同解决,如何说得奴婢不是?”
听罢此话,我更加怒气冲冲:
“玉瑶,我本以为你心里一直明白,只是碍于某种机缘无从明说罢了,而今你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跟你说了好多次了,我不是这里的人,你若当真为我着想,就该帮我想办法离开这里,但是你却阴奉阳违,如今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怎么能跟陈豫发生关系呢,我可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