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素惊疑回头,唇瓣上残留着芦花鸡的油腻,见到林正则手中仍握住的木棍,若有所思,眼波柔软,似那静得不像话的湖面,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冷汗迸沁的林正则,好似等他开口解释。
“今天太阳真暖和,晒太阳来了......”
林正则笑得很真诚,顺手把木棍丢在一旁,又道:“考虑不周,打搅小姐你用餐了。”词钝意虚的笑了笑,拍了拍衣衫上的浊泥,若无其事的起身后退。
“慢着,不是要晒太阳吗?别急着走。”
杨素素看着天幕中炽热的太阳,河水波光粼粼,岸边的河草受热卷成了细条,看向林正则,神色变得狡黠:“今日是很适合晒太阳......”
恐惧并没有使林正则束手就擒,可见到杨素素的笑容,腿有些发软,像灌了铅似的,向后退不得半步。
“就站在那别动,不是晒太阳吗?太阳落山之前,敢动半步我就打折你的腿!”不再多瞧林正则一眼,自顾自咬下一块香嫩的芦花鸡,细嚼慢咽:“香,真香。”
似海透蓝的天幕,碧海金波,枫叶被蒸得金黄,青石充斥着滚烫的热气,林正则眯起双眼,但不惬意。
河岸两旁空旷而辽阔,头顶飞过的麻雀叽喳着好似嘲笑。
以往见到邻家爷爷靠坐着墙根对着西边晒太阳时,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舒适,可林正则此时只感受到稠密的热气,腹里似炎浆翻滚,汗水顺着脸颊淌落,像是昆虫小触须挠着的痒。
杨素素并未等到黄昏便离去了,却对林正则施了定身咒。
直到太阳靠近西山,余晖绚烂,光芒变得柔和,林正则眼前的河面宛若披上一层金纱,微风拂过带来清爽的凉意。
林正则浑身沉重,不断转动酸痛的臂膀,骂咧说了几句,巡视一周虽未见杨素素的身影,但想到她的神通,不敢滞留半刻,一溜烟向镇中的林家跑去。
进到镇里时,街上不复午时那副水泄不通的模样,后巷中不少小孩坐在自家门前的青石坎上,端着粗糙的瓷碗,右手握着勺子不断往嘴中送饭,见到林正则时,腮帮子鼓着,热情的的叫声“则儿哥。”
林正则也是笑吟吟的还礼不迭。
林家今日来了客人,才刚走进院子,便听到中堂传来道不讨喜的声音,颇有些刻薄。
这是个体态臃肿的妇人,按理说算是林正则家远房亲戚,但此时喋喋不休的模样实在看不出有半点亲戚的情分。
“林家大嫂,按理说当年若没有我爹的馈赠,你们林家哪会这般家境殷实?做人可得讲良知。”
“你......”林母不善争辩,皱着眉头,急促得说不出话。
林父坐在一旁,握住茶盏,茶水已经凉了,平静的神色下,隐藏着几丝不悦。
早些年,林家家道中落,年岁不好,承蒙臃肿妇人的父亲林若海支助,给了十两纹银,解决了柴米问题,又把余钱做些生意,这些年赚了不少,但一直不敢忘记李若海的恩情,每逢年底,总会给些银子孝敬李若海,以报当年恩情。
这些年,杂七杂八凑下来,多的不说,三四百两总是有的。
按理说,当年的恩情早就还清,可这妇人却不满足,尤其是李若海逝世以后,林家也减少与之来往的频率,她隔三差五就前往林家一次,以当年的恩情作为要挟,事情闹大了又不好听,所以每次前来,林家只好给她些银子作为打发。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林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妇人三两日便来一次,这次更是开口要二百两,林母气急,便与她争辩起来。
“林家大嫂,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我儿受仙师点拨,马上前往东灵山修道,但是,还缺些盘缠。”模样有些神气,言语傲慢,好似威胁。
林母的眼中浮现愠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仙师”二字对于凡世中人遥不可及,林父从商,早些年走南闯北,不乏遇到些掐指算命、趋吉避凶的奇人异士,他们算是沾染了仙缘,但与仙师的称昵还差了不少。
望舒镇实在偏远,林父想不明白怎会如此恰巧,遇到仙师经过,还偏偏看上了这刻薄妇人家的子弟。
林父放下茶盏,转弄左手上的扳指,细细看了妇人数秒,好似揣度这话的真实性。妇人目中无人的神态不像作假,按照妇人所说,她儿林虎受仙师点拨,算得上仙门弟子,凡世中人怎敢得罪。
沉默片刻,林父看向林母,徐徐开口:“孩儿他娘,去库房取二百两银子赠予虎儿做盘缠。”
“可是......”眼眸中有些愤然,但见到林父严肃的表情,只好作罢。
恰见到踏入中堂的林正则,僵硬的表情挤出一丝慈爱,道:“则儿,随为娘去库房一趟。”
林正则是认识到这臃肿妇人的,更是与她儿子林虎打过交道,母子两如出一则,在学堂时,时常见到林虎欺负弱小,收刮他们的碎银子,连铜板也不放过。
林正则应了一声,知母莫若子,见到林母的模样,他便知母亲对这妇人不喜。
听见林父松口,愿意取来银子,这妇人便得意起来,下巴升了起来,眼睛差些眯成一条细缝,油腻的嘴脸笼上一层喜气,仿佛尽在她掌握之中,自顾自落座椅子上,端上茶盏,装模作样嗅了下,道:“林兄家中的茶叶是上等茶叶吧。”
林正则不愿搭理这讨厌的妇人,便跟着林母前往库房。
二百两银子分量不小,林母寻了个精致的木箱,直到把木盒填满,才凑足两百两纹银。
“娘,这女人怎么又来我们家了?这么多银子就给她了?”
近年来,经商困难,这二百两银子几乎为林家一整年的收入,林母实在不愿这么轻易把这白花花的银子赠与这妇人,这妇人要是重情倒是好说,但她贪财逐利的性格,注定即使以后林虎儿有了出息也不会照拂林家一二,甚至更是变本加厉,从林家汲取更多银子。
“正则,你以后也要有出息,知道吗,你有出息了,就没人能欺负到咱们家了。”林母拍了拍林正则衣袖上的浊泥,语重心长的说道。
林正则重重点了点头,虽是年少,但也懂得软弱就会被欺负的道理。
如今不就是这样?妇人自鸣得意的模样,不就是丈着林虎被仙师意中。
妇人掂着林母递入手中的木盒,眯着眼打量着林母腰间的库房钥匙,虚伪的笑了笑:“那就多谢嫂子给虎儿凑齐盘缠,将来虎儿要是有出息了,定不会忘记嫂子恩情。”
妇人走后,林家三口坐在餐桌,气氛有些沉闷,食之无味,从父亲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林正则也了解了个大概。
少年心性还是颇羡慕林虎儿的奇遇,但“仙师”二字不禁让进正则想到林素素的模样,她年纪不大,但神通莫测,一掌之威便能使数米之外的河水四溅,拂袖之间便能禁锢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半分。
夜已深,林正则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星辰寥寥,窗外传来蚕鸣,晚风吹弄得窗台有些闹,少年把心事藏在枕中,直至深夜安然睡去。
次日,日已行,阳光透过窗户,便听闻镇中敲锣打鼓的声音。
一般此举,定是镇中人家张罗喜事,想想日子,正是镇中张大善人家中为新生的麟儿办满月酒。
张大善人年过半百,平日中为求一子,修路搭桥,救世济民,平日中日行善事。
终妻子梦氏有幸怀上,今日宴请全镇,好不热闹。
林氏夫妇早早的就进入张大善人家中帮忙,这是望舒镇的民风,若是某家张罗喜事,邻里亲戚都会帮着忙活。
张大善人家中个个喜出望外,丫鬟仆人忙里忙外,管家站在院门登记着前来祝贺的客人礼单,善人一家则是在祠堂中祭拜家祠,焚香还愿,进行得有条不紊,访客虽多,但招待有周。
林虎儿一家却不甘安分,林虎儿受到仙师看中,恨不得向望舒镇的每家每户大肆宣扬,得知今日张大善人家中办满月酒,心中更是不满。
林虎儿的母亲李翠萍更是瞧不清时事,便带着丈夫林大友前往张大善人家中耍横取闹,非要拖着张大善人家中的来客前往林大友家中,为林虎儿祝贺。
不少望舒镇的居民实在厌恶这种做法,但又不好与李翠萍争辩,这是出了名的泼辣。
学堂教书先生只好硬着头皮向林大友劝道:“大友兄弟,今日张善人家办喜事,你们夫妇二人此举甚是不妥呀!”林大友还未答话。
李翠萍伸出手指着教书先生,撒泼道:“有什么不妥?平日中虎儿也是你的学生,你不向着他就算了,还帮着外人欺负我家,说什么不妥!我看你这先生读了一辈子的书,恐怕连个“理”字也写不明白!”
林大友一辈子窝囊,是李家的上门女婿,好不容易说服林虎儿随林姓,哪敢还有半点反驳李翠萍的心思,逆来顺受早就是家常便饭。
教书先生脸色泛红,也不知道是酒劲上来还是恼羞成怒的结果,重重的说了句:“不得体!真是不得体!”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