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楚一直没出现。
卷婆婆一开始并不着急,以为小楚是躲在哪个角落偷懒,想逃避日常的工作。
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情,一旦找到他,就拿肚子疼当作借口。
面对这样的情况,卷婆婆有一套自己的法子。
“肚子疼?那你别吃饭了,别让肠胃增加负担。”
这一招屡试不爽,多少倔强的孩子最终败给了饥饿。卷婆婆从此得意洋洋,认定饿肚皮会让人变得乖巧。
可是这回,卷婆婆显然失策了。
直到日头下山,小楚还是没出现,卷婆婆不得不使用另一个法子。
孤儿院的所有孩子都召集到院子,排列地整整齐齐。
等待片刻,卷婆婆将军一样出现,从队伍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手里端着一叠精致的小蛋糕,诱人的樱桃唇唇欲滴。
甜食,这是孩子们的心头最爱。
来回走了两圈,直到孩子们眼里的欲望掩藏不住,卷婆婆终于悠悠开口。
“小楚藏起来了!”
“可能躲在谁的衣柜里,谁的床底下,谁卧室地板下的缝隙之中......而那个而帮助他藏起来的人,还在偷偷地给他提供食物,这是错上加错!”
“但是现在,我愿意饶了他的错误!只要这个人站出来,告诉我小楚的位置,这块蛋糕就属于他!”
这话一出,孩子们顿时眼前一亮。
卷婆婆笑了一下,抬起手里的蛋糕,继续说:“或者,有知情者愿意告诉我一些线索,帮助我找到小楚,这块蛋糕也属于他!”
这话一出,孩子们开始蠢蠢欲动,偷偷去打量心目中的嫌疑人,与要好的伙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怀疑在人群里慢慢滋生。
卷婆婆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她敢肯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孩子站出来,指出小楚的藏身地,得到她手里的小蛋糕。
“卷婆婆这样做不对......”
小柚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向站在身边的宝瓶儿轻声细语,希望获得对方的认同。
“她这是在鼓励大家告密!”
宝瓶儿低着脑袋,显得驼背更加明显,仿佛全副武装的刺猬,肚皮蜷缩成一团。
“你知道小楚在哪?”
“我不知道。”小柚摇摇头,扭头去打量宝瓶儿,很快被吸引目光。
宝瓶儿身上的畸形很严重。
除了驼背之外,她的脊椎骨好像也有点问题,稍微有些靠左倾斜,尤其是后脑勺下的那一段脊椎骨额外突出,几乎承受不住脑袋重量。
小柚看着她的脊椎骨,总担心她低头的时候,脑袋会突然掉下来。
宝瓶儿抬头,目光在卷婆婆手中一闪而过,她咬了下嘴唇,轻轻地说:“我知道是你把小楚藏起来了,你要不要悄悄告诉我他在哪,我可以和你平分蛋糕,绝不会让你难做。”
“我不知道。”小柚再次摇头,有点后悔与她说话。
折腾许久,人还是没找到,卷婆婆脸色不大好看,可天色已晚,有的孩子已经开始打哈欠,她也只好遣散了人去睡觉。
经过这么一闹,谁都知道小楚不见了,谣言在孩子们之间传来传去,大家都开始发挥想象力,猜测小楚去了哪里。
......
这天天一亮,卷婆婆就准备出门,临走的时候,她叮嘱宝瓶儿监督孩子们排练,还不忘给小柚布置任务。
她从储物室搬出两只箱子。
“这是领养日招待贵客用的,一箱是空的,一箱是饮品,你把每个瓶子都打开,装一半水进去,勾兑均匀,等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两箱满满的饮料。”
小柚点点头,娴熟撬开瓶盖,对着里面闻了一下,瓶子里溢出浓郁的香甜,混合着令人迷醉的酒精。
“往里面勾兑水?这可是酒精饮品。”小柚有些吃惊。
整个浮海都有禁酒令,人们只能在自己家的浴缸和缸桶里偷偷酿造。
“禁酒令那种东西,只在城内有效,咱们这里是郊区,谁会来管?”卷婆婆满不在乎。
“可是加那么多水,这会破坏它的味道。”
”谁管味道啊,这是马院长的命令,下周的领养日按照交际舞会的标准来,你知道交际舞会的标准吗?”
“不知道。”小柚摇摇头。
“舞会的目的只是交际,一旦找到了想要结交的对象,他们会忘掉自己喝的是什么,而稍微带点酒精的东西,会让他们回味无穷!”
“是这样么......”小柚若有所思,连卷婆婆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说来说去,还不是没钱!我早就说过,孤儿院里已经没多少钱了。”岗子在地窖的楼梯口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马大哈也真是的,一门心思想结交贵人,每领养一个孩子收人家四个银币,这可是不少钱,这么多钱,全被她拿来操办舞会了。”小艾撅着嘴。
“每天都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
小柚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坐好,一心一意勾兑酒水。
......
卷婆婆出门了,这可乐坏了孩子们。
没了大人管束,大家都变得无法无天,尤其是几个胆大的,悄悄从排练室里溜出来,奔跑追逐嬉戏打闹。
一时间,楼道里充满欢声笑语,久违的自由重新降临。
宝瓶儿急坏了,连连催促孩子们回去排练,可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孩子们一点也不惧怕她,反而拽着她到处跑,嘲笑她的驼背。
小柚待在地窖里,懒得去管那些孩子。
孩子的精力无穷无尽,越追跑的越快,要是真跟在屁股后头追,非得把人累死。
他一边勾兑酒水,一边思索着小楚的去向。
他有一种直觉,总感觉小楚是躲在孤儿院宅子的某个位置。
可整个宅子四四方方,不过十二个房间,连卫生间和衣帽间之类最偏僻的地方都找过了,小楚还能躲去哪里?
“小柚,我......我想到了!”
墩子急匆匆地闯进来,差点把坐在门后的岗子给绊倒。
“要死了!墩子!”
“对,对......对不起。”
“行了行了,听你一句话比上一堂课还费劲,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干净利索地直说。”
“墩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你有什么线索吗?”小柚疑惑地看了同伴一眼,手里的活一直没落下,酒瓶在手上不断被打开。
“卷……卷婆婆,她没去阁……楼。”墩子支支吾吾。
“阁楼?”小柚一愣,手上的动作一顿。
阁楼是旧宅坡屋顶部的小空间,逼仄又黑暗,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平时不会有人靠近,只有在修缮屋顶的时候才会路过。
那地方实在太黑了,而且很狭窄,是孩子们口中的恐怖之地,一些孩子甚至信誓旦旦地说,在那里看到过怪物。
“说不准,小楚还真在阁楼里。”
......
中饭的时候,小柚去了一趟厨房,给孩子们分配午饭,宝瓶儿已经领了食物,带着几个女孩回到排练室,这让小柚想见可可的想法落了空。
女孩们特别难伺候,她们把自己的地盘当成私人领地,绝不允许男孩闯进来。
对她们来说,那是很严重的冒犯,要是有闯入者,她们会哭闹着向卷婆婆告密,小柚可不想白白挨一顿骂。
厨房里,老姚胡子拉碴,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低着脑袋不说话,餐刀在他手中展现锋芒,孩子们巴巴的目光下,三大块黑面包被均匀地分割成十几个小块。
老姚毫无异样,小柚基本可以确定,当时可能是他看错了。
黑面包是主食,再配合一大碗蔬菜甜汤,内含洋葱、西红柿、香菇、红萝卜,就是中午的全部伙食,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面对老姚,小柚还是有些心虚,没敢在厨房里待太久,给孩子们分好甜汤,就拿着帮工的份额回到地窖。
两块黑面包,两碗热甜汤,这就是他与小楚的午餐。
小楚不在,多出来的那只面包被他拿油纸裹好,仔细收进柜子里。这玩意能储存很久,只要不受潮发霉,几乎可以保存好几个月。
黑面包硬得跟砖头一样,吃的时候要撕成一片一片,嚼起来干涩还塞牙,难以下咽,可一旦用热汤水泡软,吃起来就很有饱腹感。
为了节省开支,孤儿院里无所不用其极,别说是招待客人的饮品,就算是一袋劣质的面粉,也能掺进不少麸皮,
这是也黑面包又硬又干涩还塞牙的原因。
小柚撕开一片黑面包,在热乎乎的甜汤里蘸了蘸,一边吃一边与同伴闲聊。
“对了,算下来,小萝卜已经刷了一礼拜的地板了吧?”
“嘿嘿,还差一礼拜呢,他活该!”
岗子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他就是个窝囊废,每次给他机会都不好好把握,这能怨谁?”
那还是上周的事情,小萝卜在端菜的时候一不小心打翻了餐盘,把一个客人的昂贵衣服给弄脏了。
那个客人本来打算挑走一个孩子,卷婆婆就让小萝卜去端盘子,谁知道他笨手笨脚的,惹怒了客人。
卷婆婆就惩罚他,要他刷十五天的地板。
“岗子别这么说!”
小艾瞪了岗子一眼,“小萝卜那次刚刚挨过打,手指红肿的像萝卜,盘子当然端不稳,卷婆婆肯定是故意的,她就是用这种手段控制大家。”
“没......没错。”墩子连忙点头。
“不管故意不故意,他错过了机会。”
岗子一脸的无所谓,挨打的又不是他,“在咱们孤儿院,每个客人都是一个机会,谁要是不好好表现,那就继续在这破地方待着呗。”
“你们说,小楚能去哪了?”小艾问道。
“要我看,他准是跑回家了,他之前不是老抱怨说这里伙食不好,一直不想住在这儿,想回家找他娘,他这个人本来就这样,还吹牛说家里很富有,纯属放屁,富人家的孩子还能来孤儿院?”
“他出去也找不到家。”小柚叹了口气。
“小楚他娘早就改嫁了,他爹又是个烂赌鬼,为了还赌债把唯一的房子给卖了。”
”听他说,他爹好像是个巨壁上的士官长,很了不起,出入巨壁的人都得讨好他......后来,他爹有一次喝醉了,不小心从巨壁上摔下来死了,连尸体都没找到。”
“劲听他吹牛,他爹要是在巨壁,他还会来孤儿院?”岗子不屑一顾。
“那......那巨壁多高,人掉下来,还不得摔烂,好端端的喝,喝什么酒啊。”墩子有些吃惊。
“对!大人们都爱喝酒。”
岗子挠挠头,脸上露出费解的表情,“我就不明白了,酒又涩又苦,为什么大人们都爱喝。”
“对了,孤儿院周围都有围墙,大人都爬不出去,小楚是怎么出去的?”
“菜头没准知道。”
大家围着菜头讨论,总怀疑这家伙有事瞒着他们,可菜头精神恍惚,脸色白的吓人,一直在念叨“黑猫”,谁也没办法追问。
也只有小艾能想出稀奇古怪的谜语,勉强能让菜头开口。
整个上午的时间,小艾都在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各样的谜语安慰菜头。
菜头精神一点点恢复,却绝口不愿提起那天晚上的细节,一旦大家问起,只说是黑猫抓走了小楚。大家都觉得离谱,菜头却对此深信不疑。
不仅如此,他还得了一个奇怪的毛病。
菜头不肯喝水。
无论谁给他倒水喂水,他都神情惶恐,显得很紧张,怎么也不肯碰。一整天下来,菜头一直没喝水,嘴皮都已经干裂了。
“难道这是得了恐水症?”
“恐水症,那……那不是动物的病吗?”
“人不也和动物一样么?”
小柚吞下一丝面包,用力咀嚼两下,感受着嘴里硬邦邦的质感,“总之咱们计划不变!小楚已经偷跑了,可可的事可不能搞砸了。”
“可……可是,可可……”墩子结结巴巴。
“没什么可是的,小楚没准会赶在领养日回来,别看这小子呆头呆脑,其实一门心思想被人领养走,他以为咱们不知道,每次领养日早晨都会洗头,这点小心思,能瞒得了谁!”
岗子一拍大腿,满脸都是不在乎。
“这倒是真的。”小柚点点头,心情也放松下来,“咱们按照原计划来......”
他丝毫不担心小楚,小楚已经长大了,已经能够照顾自己,就算偷溜出去了,也能自己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可可不一样,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帮忙。
这时候,地窖门突然被人推开。
大伙吓了一跳,没人说话。
有个讨厌的公鸭嗓从门口响起来。
“嘿,听说咱们孤儿院里出事了,地窖里偷溜了一个残废?不过这也是好事,那残废早就该滚蛋了。”
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走进来,嬉皮笑脸的。
他脑袋很圆,还梳着一个背头,头发又软又油,疲软地耷拉在脑袋上,像个油亮的汤勺背。
岗子大怒,腾地一下站起来,对来人怒目而视,“小汤勺,咱们的事管你什么事,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而已,没什么别的事情。小楚终于想开了,知道这地方不是人待的,不过某些人倒还是没想开。”
小汤勺笑嘻嘻的,马上注意到小柚的脸色。
“咦?小柚,你这是怎么了?照过镜子吗?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全是血丝?是不是昨晚又没休息好?”
“不关你的事!快滚!”小柚没心情跟他废话。
小汤勺眼珠子一转,摸了一把油乎乎的脑袋,把几根毛梳理地仔仔细细。
“嘿,哪里不关我的事?你信不信,我马上就去找卷婆婆,说我路过地窖时听道你在说什么’计划’的事情。快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把小楚藏起来了?”
“你敢?”小柚心里一跳。
小汤勺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畏惧,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使他得意。
“哈哈,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你这个家伙把小楚给藏起来了,你俩酝酿着什么计划呢?也跟我说说呗?”
小柚皱起眉头,觉得有点头疼。
在慧爱孤儿院里,好几个小孩都懂得如何讨好大人,如何看脸色,其中以小汤勺为最。
小汤勺他爹是个裁缝,偶尔能接触到上流社会的大人物,可惜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人,被关进了牢里去了。
小汤勺自幼耳闻目染,又有点小聪明,自然更加会说漂亮话,仪表也更加体面,深得院长的喜欢,将他当成自己的传话筒。
可卷婆婆不喜欢这个油滑的小鬼,甚至深深厌恶,小汤勺一直想获得卷婆婆的喜爱。
“你跟我说说,听到什么’计划’?”小柚反问。
“果然,你有事情瞒着大家!”小汤勺嘿嘿一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已经捏到了这家伙的把柄。
“要我不去告诉卷婆婆也可以!除非你每天在卷婆婆面前讲我的好话,而且......”
小汤勺犹豫一下,目光在小柚的手上停留。
“而且你负责分食物,每天多给我分两只面包,你喂饱我的肚子,我的嘴巴就不会乱说话。”
“面包给你,我吃什么?”
小柚吃了一惊,打破脑袋他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过来勒索的。
“那行吧,我给你留点,一只面包就成,反正小楚不在,多出来的那只就当是我的。”小汤勺马上放低了要求。
“一个也没有,快给我滚!”
小柚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你就不信我去找卷婆婆?告诉他把小楚藏起来!卷婆婆一定会告诉院长,院长最喜欢我,他一定会把你轰出地窖。”小汤勺用威胁的语气说。
“得了吧。”小柚哼了一声,不怒反笑:“请你快去找卷婆婆吧,等她问起来,我就说小楚昨晚说地窖里太冷,溜到你的屋子睡觉去了,看她会不会打你一顿,逼问你小楚的下落。”
“你放屁!小楚根本没来找我!”
小汤勺有些恼怒,不知道火怎么会被引到自己身上来,他转眼一想,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
“我知道了,原来你想吓唬我?嘿嘿,这不可能,卷婆婆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会相信你这个疯子的话?”
他把“疯子”这个词加重语气。
“谁让你整天吹嘘,说自己的被子是羽绒的,盖起来又轻又暖和,衣服都是丝棉的高档货,只有上等人才有资格穿,穿起来舒服极了。小楚可是羡慕坏了,说想跟你换个地方睡,不知道卷婆婆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你……”小汤勺瞠目结舌,瞪了小柚一眼,“你给我等着!”
他气急败坏地走了,临走时还愤怒地摔上了地窖门。
碰地一声巨响,天花板的灰尘又抖落几许,小柚连忙护住手里的甜汤和黑面包。
“这下坏菜了!”
岗子气恼地一拍大腿,责怪地看向小柚。
“你怎么把他给惹急了!他口没遮拦,还一直想成为卷婆婆的亲信,他要是把咱们的计划说出去,这可怎么办!”
“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没那个胆子。”
小柚喝了一口热汤,觉得肚子里暖和许多,疲惫与困乏褪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