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柚脸色苍白,像抹了层石灰。
岗子看他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妙,急匆匆地发问:“怎么回事?被老姚发现了?他醒了?”
“没有。”小柚使劲摇摇头,将刚才的画面甩出脑海。
可那诡异的四只眼睛好像活的一样,牢牢地粘在他的脑海。
“那你怎么回事?脸这么白?”
“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小柚心有余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办,“老鼠药到手了,咱们回去吧。”
这时候,墩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上有明显的惊愕,压着嗓子说:“不……不好啦,菜……菜头和小楚不,不见了!”
“什么!”小柚惊了一下。
“这下坏菜了!”岗子也被吓了一跳,又惊又怒,左右四顾面露怒色。
“这两个叛徒,肯定是觉得害怕就偷跑了!不对,菜头没这个胆子,准是小楚,他跑去跟卷婆婆告密了!”
“告......告密?”墩子不可置信,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嘘——你先别急!”
小柚连忙拉住岗子,他也很紧张,却知道这时候不能责怪同伴,更不能慌乱无措。
“我相信小楚,他不会背叛我们。”
“他都已经跑了,你居然还相信他?”岗子怒气冲冲,用力的甩开他的手。
“我......我也觉得,小楚不会背叛。”墩子也说。
“你们......”岗子语气一滞,顿时有些气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柚深吸了口气,平复紧张的情绪。
小楚是个瘸子,在孤儿院里受尽白眼,但小柚着实对他不错,小楚鞋子不合脚,小柚就把自己的鞋给他穿,小楚没吃饱,小柚就分食物给他吃。
在孤儿院里,除了小柚之外,小楚没有其他朋友。
而菜头更加没理由背叛同伴。
“有可能是天太黑,他俩觉得害怕,所以就提前回去了。”小柚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哼,这两个胆小鬼,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怕黑!”
话是这样说,岗子还是紧张地扫了一眼周围。
漆黑的树影随风晃动,它们似乎活过来,一个个张牙舞爪,对脚下的少年发出舞会的邀请。
“那,那现在怎么办?”墩子也很害怕。
“走吧,咱们回去再说,他俩没准已经在地窖里等我们了。”
小柚强自镇定,知道自己的害怕多半与小楚无关。
回到地窖才松了口气,菜头果然已经回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与无措。
“小楚呢?他怎么没回来?是不是他去告密了?”岗子是个急性子,逮着菜头,连珠炮似的发问。
“他跑了,我连忙去追——”
“追上了吗?”
“我,我……没有。”菜头支支吾吾,脸色有些古怪,“都怪那只猫!突然窜出来吓了我一大跳,还害我摔了一跤。”
“猫?咱们孤儿院里老鼠都成灾了,出门撒个尿都能踩到一两只,怎么可能会出现猫!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看好小楚!”
岗子急的眼珠子都红了,连声质问。
“真的有只猫!是一只乌漆嘛黑的大猫,一下子从墙沿上跳下来,还挠了我一下,你们看你们看!”
菜头指着额头,亮出伤口。
大伙儿盯着他的脑门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一道小小的划痕,红红的,看上去像是指甲划的,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难道真的有黑猫?”小柚有些疑惑。
“我知道了!”岗子冷哼一声,轻而易举地揪住了菜头的衣襟。
“我看是你没拦住小楚,还自己摔了一跤!拿什么黑猫来唬我们,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真的是一只黑猫!有半个人那么大!浑身都是毛,尾巴比我大腿还粗!”
菜头脸色惨白,带着哭腔,手舞足蹈地笔画着黑猫的大小,“它,它可凶了!”
“你还撒谎?没追上就是没追上,连个瘸子你也追不上,你真是白吃饭的,居然还敢编什么黑猫出来?”
岗子笃定菜头撒谎,脸上的胎记又开始发红。
“我,我追上了。”菜头语无伦次。
“放屁!”岗子高高抬起拳头,对准菜头的脸正要打下去,却被墩子拦下来,“别,别动手!”
“放开我!菜头就是皮痒了!他是在找揍!”岗子推开墩子。
小柚连忙抱着岗子的腰,可岗子力大无比,还比他高了两个头,好像抱着一条巨大的鲶鱼,鲶鱼不停挣扎。
小艾突然冒出来,将菜头拦在身后,“岗子你别逞凶,菜头他也不是故意的!”
“这回,谁也护不住菜头!”
岗子使出一身蛮力,轻而易举地推开墩子和小柚,又要抡起拳头,马上就被门外的动静吓一跳。
门外突然出现刺眼的白光,光线透过门缝照射进来,地窖门旋即剧烈震动,发出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老实睡觉!”
老聋德威严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大好使,说话的声音尤其洪亮。
小柚大惊,连忙钻进被窝躺好,不敢发出一丁点响声。
“又是这个疯子,一到晚上就不睡觉,这样的人还留在院里干什么……”
老聋德嘀嘀咕咕,在门口徘徊了半天才走。
岗子有心责骂菜头,可菜头把整个脑袋都捂在被窝里,拉都拉不起来,真要是吵闹起来,非弄出点声响来不可。
“小楚真的去告密了,他可太让我失望了,别让我再见到他。”
岗子愤愤地捏起拳头,拳头被他捏的咯咯响,他已经开始想象,该怎么教训背叛者。
菜头一直藏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小艾拍拍他的背安慰说:“你别害怕,明天卷婆婆要是问起来,就由小柚来回答,他最聪明,一定不会有事。”
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连小柚都开始紧张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明天该说什么。
......
整个夜晚都在担心与后怕中度过。
小柚直到天色大亮才醒来,精神萎靡,眼圈发黑。他毕竟年幼,折腾了大半宿没合眼,这会儿连站都站不稳。
菜头被昨晚的黑猫吓坏了,脸色惨白,精神很不好,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身上又热又冷,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被窝,捂出了一身臭汗。
小柚没办法,去院子打来水梳洗,洗去一身的疲惫与汗水,提了一桶水回到地窖,给不肯起床的菜头倒了杯水。
“喝点水吧,菜头。”
“水?哪里的水?”
“当然是井里的水。”
“不,不要!我不要喝水!我不要喝水!”菜头惊恐无比,不知哪来的力气手舞足蹈,挥手打翻了杯子。
砰——
水撒了一地,还好是只木杯,没有被摔碎。
“菜头,你真的是找揍!昨晚的帐还没跟你算清楚呢!”
岗子大为窝火,地窖里本来就潮湿不透风,撒了水可不好收拾,要是发了霉菌可够头疼的。
“都……都怪那只黑猫……”
“菜头,你该不会是做梦了吧?”小柚狐疑地问。
“还该不会?他根本就是做梦了!呵,还黑猫呢?要是咱们孤儿院真有只黑猫,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老鼠。”岗子气呼呼地说。
小艾见菜头一脸萎靡,打算换个法子安慰,“菜头,我想出来一个谜语,你不是最爱玩猜谜语,你还猜吗?”
“猜......猜。”菜头习惯性地竖起耳朵,仿佛忘了紧张。
“夜晚它陪伴着你,白天它远离了你,它能让你忘记苦楚,缺了它你痛苦不堪,它是什么?”
“是......是睡眠。”
“嘿,你真聪明,该你了。”
“这我得好好想想。”菜头的注意力被转移,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
可这时,地窖门砰的一响,菜头吓了一激灵,慌忙躲进被窝里。
卷婆婆趾高气昂地走进地窖,声音洪亮又尖锐:“我听说,地窖里昨晚很热闹啊!”
她把语调拖得很长,听起来既难受又讽刺,这是她一惯喜欢使用的口气,孤儿院的孩子都受够了。
地窖里的少年吓了一跳,畏惧地低下头,不敢看卷婆婆。
“不……不管我的事,是……是那只黑猫!都怪那只黑猫!”
“什么黑猫?”卷婆婆皱皱眉。
小柚连忙解释:“菜头生病了,他昨晚做了个噩梦,梦到一只黑猫,一直追着他跑,害他一晚上没睡好。”
“菜头?什么菜头?”
卷婆婆眯起眼睛,黄浊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在小柚身上上下打量:“你小子又犯病了?我警告你,你睡不好就给我滚蛋,要是敢吵到别人,信不信马上给你撵走!”
小柚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沉默不过片刻,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卷婆婆扫了眼地窖,眉头一皱,板着脸问道:“小楚呢?他去哪里了?”
“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卷婆婆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狐疑,眯起臃肿的眼皮,像两颗红枣,“小柚,你实话跟我说,小楚是不是又想偷懒,这回是躲到哪里去了?”
“都……都怪那只黑猫……”
“什么黑猫?咱们孤儿院里哪有猫?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不必找借口,小楚去哪里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小楚和你穿一条裤子的,又睡在你边上,你不知道谁知道!你要是不肯说,小楚今天的活也由你来干!”
卷婆婆眯着眼睛打量眼前少年,在她看来,最令人讨厌的不是孩子们做错事,而是做错事还试图撒谎隐瞒。
“我,我真的不知道,小楚没准是去洗手间了。”
这种话,小柚自己也不相信,他忐忑不安悄悄摸索口袋,口袋里硬邦邦的触感令人心安。
“你藏了什么,交出来!”
卷婆婆眼神锐利,已经注意到了小柚的小动作,一把揪过他的衣襟。
小柚被拉了一踉跄,一屁股摔在地板上。
卷婆婆揪住他的衣襟拉扯两下,枯瘦的手臂像毒蛇一样,轻而易举摸向他的口袋,来回捏了两下,搜出两样东西。
一柄漂亮的小刻刀,一只圆扁扁的小陶埙。
这些都是昨晚从老姚房间偷出来的。
小柚脸色煞白。
卷婆婆眼睛亮了一下,像个高音喇叭,声音徒然放大。
“刀?!
——这种凶器,你居然敢带到孤儿院里来!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这……不是凶器。”
小柚有心解释,刻刀仅有手指长短,削苹果都嫌短,可在卷婆婆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凶器。
“又是偷偷在镇上偷的?你还真是屡教不改,好的不学,非要学贼的坏毛病,你要是再改不掉,马上就把你赶出孤儿院,让你活活饿死!”
“对……对不起。”
“这事儿我记下了,以后再跟你好好算账!周末要举办舞会,孩子们都在排练,你去把课桌搬到待客厅,搭个舞台出来。”
卷婆婆吩咐了几声,收起小刻刀,把陶埙丢换给小柚,快步离开地窖。
小柚在陶埙上摸了一把,心里松了口气。
那把小刻刀他很喜欢,被缴走实在是可惜,不过还好老鼠药还在。
刚才摸索口袋的一瞬间,他已经将那小药包收进手心,手脚灵敏无比,卷婆婆根本没注意到。
这是他在街上流浪时学来的本事,只要把薄薄的小玩意收在手心,翻来覆去就能避过人的目光,谁也发现不了。
课桌都放置在教室,距离待客厅隔着十来米,小柚一张一张地搬运,气喘吁吁,心里对小楚有些抱怨。
这家伙肯定是为了偷懒,才躲起来的。
吱嘎,吱嘎。
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一名瘦巴巴的男孩子正在搓洗地板,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提着刷子。
“小萝卜,老姚今天在厨房吗?”小柚放下桌子,抹了一把汗水问道。
“不知道。”小萝卜白了他一眼,埋下脑袋继续刷着地板,眼神好像要穿透地板,注视到地面底下。
在孤儿院里,每个孩子都很早熟,学会了分辨地位高低,孩子们分成两派,一派迎合大人,一派抗拒大人。
小萝卜属于后者,对卷婆婆充满恨意,更看不起眼前这个帮工。
在他眼里,帮工替卷婆婆干活,自然属于鹰犬走狗,是孩子们的叛徒。
小柚没心情去管小萝卜的无礼。
他继续搬运课桌,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小楚能躲去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