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婆婆今天可能吃错药了，一直没来使唤小柚，小柚一时间不大适应，反而有些不习惯，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
他装模作样地找上卷婆婆，却遭到了对方的白眼：“快滚回你的地窖去，有客人在等你，算你走运！”
“客人......在地窖等我？”
小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一度以为卷婆婆说的是反话，直到他回到地窖，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正坐在木椅子上，见他就问，“你就是林柚？”
小柚被吓了一跳，连忙说：“你是谁？非领养日，孤儿院可不待客，要是有特殊情况，得先去登记......”
“我早就登记过了，事实上，我很早就开始打听你了。”
男人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形一点点延长，脑袋几乎碰到天花板。
小柚目瞪口呆。
这是个奇高无比的男人。
他几乎接近两米，大概四十不到，铁青色的下巴布满胡渣。
他穿着一件无尾茄克，裤筒紧身贴合，高挑的身形让原本就不大的地窖显得更加逼仄。
而最为醒目的，是他碧色的瞳孔，褐色的卷曲头发，这也说明了他的来历。
这是一名远道而来的外邦人。
小柚抬起脑袋，仰望眼前的高挑男人，就像看着一颗根本望不到头的大树。
“你是来找我的？”
“其实......我是来领养你的。”
“我没听错吧？你想领养我？”小柚有点吃惊。
“是啊。”碧眼男人又坐回椅子，这才继续说，“我叫朗·班尼，现在住在仙台城的井林学院，是那里外聘的历史老师，来自联邦的佛罗斯学院。”
他的浮海语言极为标准，甚至还带了点城里的官方腔调，听起来润滑极了，一点也听不出生涩。
“你平时可以叫我父亲，不过在学校里的时候，尤其是在我的学生面前，你还是得叫我朗老师。”
小柚有点傻眼。
作为一个纯粹的浮海人，他没想过，也不情愿自己多出一个联邦父亲。
“这里可不是联邦区，我跟你可太不一样，我没有蓝眼睛，也没有褐色头发，长大之后也很难像你这样高大，你为什么会来这边领养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谁不想要一个强壮的孩子呢？可据我所知，这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就属你最大。”
高个男人心情不错，笑着说道。
“这年头，没名气的老师半点钱也捞不着，所以为了积攒点声望，我偶尔也会四处演讲，我需要一个能帮我扛行李的帮手。”
“院长不会同意的。”
小柚想都没想就拒绝，摇摇头说：“你一个外来的联邦人，没有配偶，没有定居，手续根本不完整，你没有资格领养走我。”
朗·班尼冲他笑笑，眨眨眼睛。
“所以我早有准备，给了外面那个肥婆整整四个银币的领养费，她说会给我找个合适的孩子，而整个孤儿院，就只有你最合适。”
联邦人说话的风格直白而又浅显，令小柚感到很不自然，而马武凤的举动更是相当于贩卖人口，他有一种被当成牲口卖掉的感觉。
虽然一个孩子四个银币，这已成惯例。
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觉得别扭与荒唐。
强行拒绝是徒劳无功的，不过小柚有心拒绝，更有信心说服对方。
毕竟身上流淌的是浮海人的血液。
“我听说，联邦人把自由看的比生命还重要，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束缚，你为什么要领养我？”
“孩子是最好的投资，你能帮我干不少事。”
“孩子可比仆从麻烦多了，你应该有预感，将来的生活不会很自在，我会时刻在你身边，需要你的照顾，需要你的陪伴，你不觉得我是一个累赘吗？”
“自由不过是戴着镣铐的舞蹈。这年头，谁又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呢？”
朗·班尼露出嘲弄的微笑。
“而且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我平时上课备课都很忙，所以需要一名侍从，帮我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作为报酬，我一个月给你20铜子的零用钱。”
20铜子，这点钱在镇上勉强可以买一袋劣质的面粉。
小柚有些生气：“我凭什么要当你的仆人？”
“因为我需要。”
“你既然要找侍从，为什么不去牙行？那里有大批的奴隶供你选择，什么肤色的都有，比我强壮的人更多。”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奴隶只要花点钱，而且能做饭，懂得相关礼仪。”
朗·班尼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我到了牙行才知道，从下月初开始，浮海不允许有奴隶，三大城联合颁布了《奴隶废除法案》，这让我的计划落了空。”
“没有奴隶的话......”
联邦人的固执难以想象，小柚挠挠脑袋，觉得事情些麻烦。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清洁公司？据我所知，雇佣一个女工上门服务，十天半月清扫一次，也花不了几个钱。”
“我信不过清洁公司的人，而且那些女工目不识丁，好几次都打乱了我的手稿，把它们当做废纸。”
“......我，我也不识字。”
“撒谎可不是好习惯，我特地打听过，你不仅识字，还能写能算，甚至会朗诵诗歌，我这四个银币，花的相当有价值。”
小柚无言以对，嘴里有些干涩。
朗·班尼笑了笑，站起来，扫视地窖一圈。
他一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摸到了天花板，按了按，几缕灰尘从天花板上洒出来。
他咳嗽一声，挥去眼前的灰尘，脸上又多了几分嘲弄，“住在这种破地方，我真是为你感到可怜。”
“我一个人住在学校外面，有单独的租房，学校里正好腾出来一间无人居住的宿舍，刚好可以留给你。”
“我的要求不高，你只要每周来几趟屋子，给我打扫卫生，梳洗衣物，整理好东西就行了，学校食堂会提供饭菜，有时候我要出差，你也得一起去，给我扛行李打下手——你看，这都是些很轻松的工作。”
“再轻松，也是个下人。”小柚不肯妥协。
“不仅如此。”
朗·班尼顿了顿，抛出最诱人的条件。
“作为一名教师名义上的养子，你可以直接进教室里上课，虽然我没办法帮你弄到学籍，但只要你愿意，就能旁听各种各样的课程。”
上课，这确实是非常不错的条件。
一旦接受教育，将来或许能当个医生或者律师，这可是浮海最赚钱的职业，无论放在哪个城镇都很赚，还受人尊敬。
“这样的话......”小柚的语气有些松动。
他得承认，自己心动了。
看他犹豫，朗·班尼的嘴角又勾起来，自信从他脸上绽放。
“怎么样，我开出的条件很棒吧，你要是脑袋没毛病，绝不会拒绝我领养你的申请。”
我的脑袋里确实有点毛病。
小柚很想说出来。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终于妥协道：“如果真是像你说的这样，那我同意，不过我想在下个礼拜的领养日结束之后，再跟你走。”
“当然可以！我还得回去准备一些文件！”
朗·班尼很高兴，毫不犹豫地说，“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领养日的时候我会再过来一趟，希望那时候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送！”小柚语气硬冷，答应要求并不代表着他不反感对方。
“那么......下次再见！”
朗·班尼笑着离开了地窖。
小柚看着他弯下腰，低着脑袋走出地窖，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决定是错是对。
马武凤早就暗示过有人看中他，他一直以为是假的，而且他是真没想到，居然会是个联邦人。
小柚还觉得没什么，有人已经按耐不住。
“小柚，你真是撞大运了！”
岗子冲进地窖，兴奋非常，脸上的胎记都有些潮红。
“居然是个历史教师，一看就很不错，你有幸能跟着他，将来没准能跟他一样，成为一名学校的老师。”
“可是他需要的是个仆人，而不是养子，这可不大合适。”小艾也跟进来，也觉得有些不妥。
“为什么？奴隶不是已经废除了吗？”
“在联邦人的认知里，仆人根本没资格上饭桌，吃饭只能吃主人剩下的，连用餐的桌子都得仔细区分，在他们的城堡里，仆人都有专门的隐秘通道，活得像地老鼠一样。”
“那没什么不好的，地窖里生活还不是跟老鼠一样！”
“我还听说，联邦人从喜欢吃生鸡蛋，又腥又臭，最喜欢吃牛肉，从整头牛身上挑选出最嫩最好吃的部分，稍微煎一下，带着血就吃。”
“那可真够爷们的！”
岗子听了，不仅没觉得不妥，反而有些兴奋，过了一会儿才狐疑地问。
“不对，茹毛饮血，那不是山里的乡巴佬才这么干吗？我听说联邦的人过得很滋润，出门乘马车，出远门用蒸汽机车，家家户户都通着电......”
菜头状态不好，小柚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了，只能能冲墩子问道：“墩子，你也觉得，我应该去当仆人吗？”
墩子挠挠头，“我……我感觉，他其实挺尊重你的。”
“尊重？”小艾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说，“一个月才20个铜子，让你去当仆人，而且还是用这种态度，要求你叫父亲，这还能是尊重？”
“朗老师态度很差吗？我感觉他挺热情的。”岗子在一旁插嘴。
“这家伙根本不拿正眼看人，咱们连他的脸都没见到，就见到他高傲的扬着下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条件，这态度还不够差？”
“那是他个子太高了吧。”岗子挠挠头，看了眼遥远的天花板。
“至……至少。”墩子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插进话，“他……他是来征求小柚同意的，不像黑痣钢。”
“那哪能相提并论……”小艾说话声渐轻。
一提起黑痣钢，大家都沉默了。
刚才那个联邦人确实跟黑痣钢不一样，他至少会在领养人前，事先征求孩子的同意。
“必须杀死黑痣钢！”小柚捏捏拳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那......那还让老姚顶罪吗？”墩子支支吾吾。
“老姚有些古怪。”小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给自己灌了一肚子凉开水，直到肚皮里被水撑得满满，这才缓缓打了个饱嗝。
“我发现一件怪事，就在老姚身上。”
“什么事？”
“昨晚出现在院子里的老姚，和刚才厨房里的老姚，他俩的声音怎么不一样？他俩好像——不像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