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瞬间,战鼓声与号角声皆尽远去,除了二人的呼吸声之外,世界在此刻寂静地如同一个慈爱的夜晚。
我从未踏上过这些石阶,这些带着外来风痕的台阶……
从不属于我。
有些疼。
也许是沙砾吧。
仔细听……
我好像能够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很柔和。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去,也没有人阻止我的离去。
就好像……我现在于此,登仙。
“卜,太阳照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
“很暖,但不会太暖,像风一样,若即若离。”
“和你一样。”
“嗯,和我一样。”
“那我喜欢太阳。”
“多少年你没有像这样了……”
“不记得,也不想记得。”
从此不再记得。
萤石闪烁的光辉此刻有些模糊,也许是即将登上地面的缘故,兰庶觉得此时的世界都变得暖了起来,哪怕是一点萤石的光辉,都让她觉得欢欣。
而且。
今天我走了这么远都不累。
这可是王宫的通天井,四千多级台阶呢。
看来我的身体也不弱。
起码在和他的约定中表现得很好。
“还有多长啊……”
“你可是这里的皇帝,你都不知道有多长呀?”
“我只记得有四千多级,平日里也没走过,哪知道去。”
“你大约走了五十分之一吧。”
“啊……”
那走上去需要多久……
我已经等不及了。
战士们的信息还有半个时辰就会传回,我必须回来,要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应该,应该用不了半个时辰吧。
“呐,卜,你能走快些吗?我还要赶回来呢。”
“不是你自己说要走上去给我看的嘛?”
“下次啦,下次,这次还打着仗呢。”
“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士兵吗?”
“对面城池的防军内乱、各自为营,都是你干的吧。”
“所以呢?”
“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哈。”
卜轻轻在她的膝盖下一抄,顺势就将她没有多少斤两的身体抱了起来,兰庶瘦弱的小身板就算是裹着一层细甲也依旧没有多沉。
“走吧,再走得慢些,时间就该追上咱们了。”
螺旋而上的阶梯在神算的脚下似乎只有小小的一段路程,每一步踏下之时,这片阶梯都会缩短不少,那个镶嵌着极多萤石的阶梯出口就忽然变近一些。
“这些,都是你和谁学的?”
“和我师傅。”
“原来你有师傅。”
“他老人家云游在外,时常见不到面。”
“那他为什么教你呢?”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我能见到他吗?”
“嗯。”
“该不会又要我等这么多年吧……”
“这次应该会很快。”
“天下平定之后么。”
“差不多。”
“是么……”
上次你这么一走就是十年,真不知道这次之后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算了,珍惜此刻就行。
我也不强求什么了。
毕竟,卜他是仙人。
从那时起就一直是仙人。
“到了。”
毫无准备,也毫无仪式,那扇隔阂着地下与地上的门户就被打开了。
深色的地下岩石原本照射着萤石的光辉,透漏着一股温润的闪耀,但在阳光照射进入的瞬间,这温润的光芒却黯淡成了一抹灰色。
阳光此刻正巧被一朵天边的云霞所遮盖,乳白色的光辉照射到沙子之上,映照出细沙的淡红色光泽。
兰庶轻轻地从卜的臂弯之中走了下来,站在细沙之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干燥的空气中带着一丝腥咸,急促地闯入了兰庶的肺部,让她适应了地下阴寒气息的肺有些不适应了起来。
“上面的空气好……”
一转头,兰庶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只有一阵带着黄沙吹拂而来的大风。
急忙遮蔽眼眸的她躲过了一波风沙,再睁开眼睛之时,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影子卫,他显然在看到兰庶的时候有些懵。
“陛下……您怎么?”
“嗡……”
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血腥味骤然四起,金铁相击之声惶惶然爆起。
一名战将身穿黑色长袍,带着骨质的白色外壳饰品,手中拎着一柄粗长的硕大抓钩,慢慢拖着,走到了那仅剩的一名影子卫面前。
影子卫双刀出鞘,尽可能地用身体护住自己的陛下,警惕着面前这一群突如其来的士兵。
“好久不见啊,陛下,臣,恭候多时了。”
“你是——”
砰。
一声轻响。
炸裂开来的热忱溢满了整个胸膛,就像是那片从云朵之中挣扎而出的阳光一般,喷薄遍地。
炽热的情绪伴随着那一朵绽放的光辉走到了终点,血色的夕阳之中,只剩下一片鲜红的沙砾,以及一袭不再纯净的白袍,轻轻地覆在沙漠之上。
“不!陛下!”怒吼一声的影子卫徒劳地向这支军队冲去,挥舞着自己的一对短刀,直至被利箭贯穿了咽喉。
“对不住了,陛下,我白某迫不得已。”
在那个模糊的瞬间,兰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温和而清澈,带着怀旧与柔软的味道,就像是一个她等了很久的朋友,轻轻地问她:“你相信我吗。”
她很想说信,但胸腔之中已然冰凉的温度让她没有办法再动弹一点,只能留下一个擦着血渍的微笑。
我信。
“呃——”突然间的一股窒息感让兰庶从一片漆黑中惊醒了过来,胸前的衣服已然被一盏打翻的茶沾湿了大半。
看着熟悉的大殿,以及熟悉的萤石光点,她有些疑惑,自己刚刚做过的那个梦。
那个梦中似乎她陪着卜去了一趟地面,看到了太阳光,但被一群白国士兵所埋伏了,背叛者居然还是自己自以为是最为险要的那枚棋子。
真是……感觉很奇怪。
“醒啦?”
“卜!?”
果然他又搞了些什么……
“最后和小白幢告个别,就该走了。”卜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那张笑脸,目光柔和如水。
“那……去哪。”她昂着头,面孔之上没有半点哀伤。
兰庶的回答出乎卜的意料,似乎全天下只有她不会被自己的计算所猜到。
“你不留恋这皇位么?”
“你觉得呢?”
“那走吧,去见见师傅。”
“你的?”
“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