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惊心动魄
芜湖道，衙门内。
数十虎狼兵勇披甲带胄端立院内。
衙门大堂内。
道台王辅季正恭敬肃立在数位大员面前。
正中端坐着头戴一品翡翠花翎四十来岁的男人。
此人刀削斧刻一般的瘦脸上，一双大眼睛深邃而严厉，不经意间杀伐之气隐然透漏而出。细看其头发已然花白，脸上风霜之色仍然残留痕迹。
他正冷声说道：“……局势仍然不容乐观!贼都南京虽破，但其残余之众却仍然逍遥法外。一些逆贼正与北边的捻匪勾结!芜湖是南京上游重镇，不能有丝毫懈怠!本帅不明白的是，是谁走漏风声？江边一战，谋划多时，引君入瓮，居然不能一网打尽，贼首再次漏网，责任在谁？……”
一时之间，大堂内众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没有一毫声响。
半天，芜湖道员王辅季乍着胆子，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九帅!江边一战，烧毁贼寇窝棚十余里，剿杀匪人三千余。驻芜绿营将士虽未能全功，但战果还算卓著。兵者，瞬息万变。参将慕阿奇报告，亲眼看见贼首葬身火海，不死也已差不离。现在断言贼首漏网，还为时尚早。至于其余漏网之鱼，卑职已着人侦探摸清，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就令人收网抓捕。相信稍后定有好消息传来！”
王道员这话说的柔中带了点刺。其他人都偷眼看了看端坐着的九帅。果然，九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眼神之中阴狠之气也一闪而过。
王辅季是谁的人，他心中当然明白。要不是哥哥曾国藩一再告诫，这个暴脾气的九帅恐怕早就发作了。
他冷冷一笑，说道：“王道台果然成竹在胸啊！但是，兄弟要告诫兄台的是，千万不要小看这些逆党余孽，特别是朝廷一再强调的那对人称蛮王的夫妇!其夫妇跟随石达开多年，极其狡猾。当年南京内乱，石达开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哼哼!就是他夫妇所为。后来，石达开兵败大渡河，几乎全军覆没，可唯独逃走了他们夫妇!你说他们是易与简单之辈吗？实话告诉你，朝廷对这夫妇极为重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因为这对夫妇还关系着一件大事!好不容易谋划多时，才让这些人聚齐江边，谁知漏网了这最大的鱼!这事关系极大，兄台还在这里自夸‘战果卓著’!恐怕朝廷追责下来，就连兄弟我也要受牵连啊！”
王辅季冷汗流了下来。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很不好。自从恩师总督何桂清被这曾家兄弟整死以来，他就知道自己的官涯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在迎接这九帅到达芜湖的当晚，他匆匆下令，剿灭盘踞江边数月的长毛和捻匪的残余。一是想向曾家兄弟示好。二是向曾家兄弟示能。谁知还是百密一疏，漏网了这么重要的大人物！
他确实接到消息，这蛮王夫妇烧伤未死，这个消息一定不能走漏，让曾老九抓住把柄，曾老九就会借题发挥，要为难他了。
王辅季脑袋急转，一定不能承认蛮王夫妇未死。
他还寄希望于，蛮王夫妇伤势过重，难以医活之上。
这时，一直站在人群中的一位年轻官员上前一步，先和王辅季点头示意，后向九帅躬身说道：“回九帅!学生袁阆有几句话想说。”
曾老九脸色和悦下来。这个袁阆是哥哥的学生，比李鸿章晚了数年。两年前留洋归来，深受哥哥的器重。哥哥多次对他说起此人：此人籍贯安徽宣城，品性端正，踏实敦厚，学养厚重，见识犀利。是能当大任之材!
此时，见袁阆有话要说，他说道：“子良有话请讲!”
袁阆现任职为芜湖造船督办，这是曾国藩亲自安排的职位。
按道理来说，今日会议是事关军务的，他大可不必参会。但是，曾老九深知哥哥的心思，有意抬举袁阆，特意留下他，名义上是襄赞军务。
袁阆恭恭敬敬地说道：“学生以为，十多年剿匪，已经让江南半壁元气大伤，民生急需修养生息，收拾残局第一要务在收拾民心。局势刚刚安定，百姓惊魂刚定之时，学生认为不宜过于大动干戈。兵戈之气太盛，谨防牵连无辜。毕竟江南一带原本人文昌盛，礼教盛行，附逆从贼之人原本就少。学生担心贪功冒进大动干戈，伤民而又生不测啊！学生浅见，还请大人三思！”
这话如果是其他人说出，曾老九必然大怒，但自袁阆口中说出，因为有了哥哥门生这层关系之故，曾老九难得的听了进去。
袁阆这番话，其实无意之中间接救了李大贵一家老小的命啊。
袁阆与李家还真有缘分，当日江边望江亭下，正是这袁阆几句话解了李家之危难。
今夜，又是袁阆一番话，为李家老小得以绝处逢生留下了伏笔！
日后，李家与袁阆还有交集。以上芜湖道衙内会议内容，就是后来由袁阆讲述给光喜听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芜湖道衙门内晚间军事会议，涉及的政治斗争，与普通老百姓当然关系不大。但是，却与李大贵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休戚相关啊！
两天后，被关押在大牢中的李大贵终于等到了提审他的时刻。
手脚都被镣铐锁着的李大贵苍老了许多。行走中哗哗响的铁锁链让他绝望无助。
负责提审他的两名官员，着重问了他是哪里人？因为什么来到芜湖？怎么认识王蛮子夫妇的？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离开？……
李大贵如实回答。
接下来提审李大富。然后，逐一提审君兰、二丫。甚至连几岁的光喜、光乐都提审了。
他们的口供完全一致。并且，他们都提到了王蛮子伤势过重，生死未卜。其夫妇拐走了小女金秋儿！
事实已经基本清楚了。这些官员却犯难了，按照既往惯例，与贼首相处数日，也照料贼首数日。毫无疑问按通匪论处，死罪一条。但是，因为有九帅坐镇，又有袁阆定下了基调，这事就有些犯难了！
最后，芜湖道官员想出了办法。就是将这难题交给曾老九处理，王辅季倒要看看，曾老九到底有几斤几两。
决定李大贵全家老小命运的这天。芜湖道衙门大堂上，九帅端坐主位，王辅季侧边陪坐。
堂下俯身跪着的李大贵不敢往高堂之上看一眼，嘴里不断说着一句话：“冤枉！我们是良民，不是贼匪，我的女儿被贼匪偷走了！望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