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古镇，瑶山之巅。
天色破晓，林子里仍是雾气缭绕。佛应身穿一袭月白长袍，脚踏着木屐，缓步于树林之间。那身影，若隐若现，似真似幻，如同仙人一般。
不知从哪传来几声鸟鸣，清脆空灵，甚是好听。佛应停下脚步，侧着头，细细听着。不一会儿，佛应便觉得有些无趣了，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往山下看看，看看花溪。
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山下的风景了，花溪镇依然是从前的样子，古色古香的建筑，清澈见底的河水，还有那人来人往的石板路。
僻静的小巷，老旧的红色木板门前，一柄油纸伞被缓缓撑开。女孩身穿樱粉色长裙，漫步在石板路上。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潭。
之幻搬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仍是不明白还会有这种闭塞的小镇。明明可以发展经济，却偏要搞什么农耕。明明可以发展旅游业，却并不欢迎外来人。这里的人似乎对外面繁华的都市没什么兴趣，去往镇上的交通工具就只有一辆面包车。古镇是好看，可之幻更爱大城市的蛋糕奶茶，游戏电动。
为了融入这个地方，之幻也是费了很大的劲。
站在花溪学堂的门前，之幻又开始放空思绪。已经入秋，天气却仍是炎热。蝉无休止地喧闹着，掺杂着小贩的叫卖声，让这个刚刚睡醒的小镇开始热闹起来。昨晚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若是一个月前，空气中应该还有栀子花的香气，之幻想起那香味，轻轻笑了起来。
“同学，你是新来的吗？”一位年轻男子向她走来，他眼眸清澈，儒雅翩翩，看着应是学堂的先生。说着也好玩，先生脚踏着一双布鞋，看着像是清朝的样式。“是的。”之幻礼貌地回应。
“跟我来吧。”先生先一步走着，之幻跟在后面，悄悄打量着学堂四周。学堂如同园林一般，假山流水，绿竹红花，青石板的路倒是平整，全然不同于外面般布满裂痕。学堂不大，想必人也不多。
“你多大了？”先生问道。对面跑来几个十多岁的孩童，嬉笑打闹着，看见先生却立刻噤了声，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道了声“先生好”。先生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他们便又风一般得跑了。
“十六了，先生。”之幻想着刚才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连几个孩子也不如。
“应该上高等学堂了。我知道你在以前的学校成绩顶尖，我们这里虽说是乡下，要求却不比城里低，理科的内容也是要学的。”先生在教室门前停下了脚步，不轻不缓地说道，“你要做好准备。”
“知道的，先生。”之幻见先生点头，作势要向里走，连忙喊住他，“还不知先生贵姓。”
先生顿了顿，“免贵姓方，方正的方。进去吧。”之幻点头，便随他向里走去。
教室不大，桌椅都是木质的，暗红色的木头，散发着古朴的清香。大概是二十来张桌子，仅有五六张坐的是女孩。之幻一眼就看见了最后一排靠窗的男孩，手托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自我介绍吧。”方先生柔声道。
之幻点点头，“大家好，我叫叶之幻。很高兴能和大家做同学。”之幻仅是客套，却也不想多说什么。她从不爱交新朋友。
“听说你是城里的，怎么会来这个地方？”一位虎头虎脑的男孩发问了。班里瞬时热闹起来，似乎都很好奇。
“安静。”方先生喊住他们，“太失礼了。”大家悻悻地低下头。
之幻也就不答了，她仍是看着角落里的男孩，他对她是全无兴趣，自始至终也未抬头看过她一眼。
“董道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子。”方先生指了指角落里的男孩，“你坐那吧。”
之幻点头，便向男孩走去。她站在他面前，只是站着，也不坐。好一会儿，董道终于抬起头，“你坐啊。”
“我要坐靠窗的位置，你坐外面来。”董道看着她，愣了愣，便起身将位置让给她。之幻坐定了，也不说谢谢。大概是树多的缘故，窗外吹来的风透着凉爽，蝉鸣夹杂着溪水流落的声音，甚是好听。
“大家打开数学书，翻到……”方先生后面讲的什么，之幻也没听，她的思绪早已随着窗外的风，越飘越远。
大概是想到一点点新出的奶茶，她的思绪就被打断了。“叶之幻，这道题你看看，怎么答？”方先生敲敲黑板，有些恼怒地看着她。
之幻扯了扯嘴角，收起笑意，轻轻叹了口气。“先生，建系就好。不要用O做坐标原点，要用A，设AB边长为2，就可以了。”方先生赞许地点头，瞬时，周围升起一片谈论声。董道看着她，眼底却没什么感情。
“嗯，你坐。”之幻坐下，思绪又飘远了，方先生倒也没再说什么。
数学课上得可够久的，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之幻却饿了。这一上午似乎什么也没干，可她仍是饿了。
之幻正寻思着午饭吃些什么，一双白白嫩嫩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手里还握着一个肥得流油的鸡腿。之幻的肚子开始叫起来。
“吃吗？同学。”女孩生得白白净净，梳着整齐的马尾辫，也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吃的，吃的。谢谢。”之幻也是毫不客气。
“过几天就是秋祭了，你们准备好新衣服了吗？”女孩又递给董道一个鸡腿，董道没接。之幻瞥他一眼，又看向女孩，“秋祭是什么？”
“秋祭是花溪镇人民对上天赐予粮食，保佑丰收的感激。春天播种之前会有春祭，是人们向上苍的祈求。”解释的是董道。
之幻点点头，将骨头丢给了窗外的小狗，小狗高兴地接过骨头，摇摇尾巴便跑了。之幻随着小狗奔跑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了方先生。
方先生坐在池塘的栏杆边，身边还坐着一位温婉的女人。方先生一边吃着手中的便当，一边喜悦地和女人说着什么。
女人听着，以手掩面，咯咯笑了起来，又随手将手中的面包屑扔进塘中，池中的鲤鱼拥了上来，各种颜色，好不漂亮。
“那是方先生的妻子。”这次说话的是刚才那个女孩，她靠过来，手上鸡腿的香味便窜进之幻的鼻子，肚子便应声叫了起来。
之幻现在只想吃东西，她开始想念城中的烧烤炸鸡。“怎么还不吃午饭呀？”之幻问。
“你没有准备便当吗？学堂是不准备午饭的。好些同学是回家吃的。”之幻恍然，怪不得会有人拿出鸡腿。
董道站了起来，之幻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一起吗？出去吃。”
“没带钱。”之幻答。
“我请你。”董道刚说完，之幻便跳了起来，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好呀。”
董道大步向前走，之幻一路小跑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额头也冒出了细汗。“平时不怎么锻炼啊。”董道放缓了脚步。
“锻炼？还是游戏比较好玩。”之幻抹了抹汗，“奶茶也好喝。一边打游戏，一边喝奶茶吃炸鸡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之幻的音调开始上扬。
董道没回答，指了指前面生意红火的店铺，道：“到了。”
之幻这时倒是有精力了，直接绕开了董道，飞速跑进了店里。店里摆放的竟是八仙桌，门口的柜台站着位老先生，皱着眉头，把算盘敲得啪啪作响。真有点古装剧的味道。
“小姐，您看看您想吃什么？”刚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就有一个小孩子跑来招呼之幻。
“来两碗家常面就好。”董道掏出钱，递给了小孩。小孩拿过钱，一溜烟地跑了。
“家常面？也太寒酸了吧。”之幻撇撇嘴。
董道笑，给她倒了一杯茶，“花溪茶，是山上采的。味道比起清明采得新茶是差些，也是不错的。”
“花溪茶？是什么新品种，倒也没听说过。西湖的龙井，洞庭湖的碧螺春我都是品过的，你可骗不了我。”之幻拿起杯子，凑近鼻尖轻轻嗅着，微微抿了一口，“不苦。”
“再抿一口。”董道把玩着手中的瓷杯，也不饮，只是看。
之幻又抿了一口，“还蛮甜哈，真不错，清爽可口的。”之幻又喝了一大口，赞许地点点头。
“平时不喝茶吧，都喝些什么呀。”董道放下瓷杯，已是见了底，他却没有再倒的意思。之幻倒是颇有兴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啊，你怎么知道。奶茶它不香吗，冰淇淋红茶去冰七分甜加波霸，这么热的天来一杯不要太舒服的呀。”
“真正爱茶之人不应只懂得西湖龙井。再者，喝茶只为品，不为解渴。像你这样饮茶，实在是糟蹋了这壶好茶。”
之幻刚想顶嘴，面就上来了。香味风一般地扑进之幻的鼻腔，倒惹得肚子欢愉地叫了起来。之幻也不想与董道再计较什么。
“这面虽说是家常面，但味道却与家常面不同。的确好吃。”之幻夸赞，董道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也不答话。之幻失了兴趣，便也不想与他接话了。
店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离开了，街上的人也渐渐散去，倒是蝉一点点喧闹起来，小镇又恢复了平静。午后不比清晨，路上的雨水早已蒸干，艳阳当空，让人燥热难耐。之幻开始想念家中的空调，想念空调外机的声音，想念甜筒，外卖和游戏。
“说起来，镇上祭拜的是什么神？我来这里也有两周了，也没有发现这里有修建什么寺庙。”之幻靠在墙上，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随意地和董道搭话。
董道吃完最后一口面条，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又细心整理好衣冠。“这里的人不信佛教，也不信道教。”
“那信什么？”
“传说瑶山之巅生活着一位神仙。远古年代，人族遭遇大洪水，那位神仙救下了人族。伏羲感激不尽，称他为佛。而后，那位心地善良的佛便居于瑶山之巅，守护着花溪镇。”
“伏羲只是传说。那神仙，也仅是个传说罢了。”之幻不再看窗外，而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新买的耐克啊，不知是哪里蹭的泥，把鞋弄脏了。
“说到底，世人信仰的，无论是如来佛，还是耶稣，都只是传说罢了。”
沉默。之幻没回话，董道也没再找话题。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良久，之幻开口了，“下午的课就不上了吧。你帮我请个假。”
董道没回答。之幻也没问他，自顾自地起身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