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尚未完全突破陈旧的矮楼,撒进店里,我已经给门口的那株熊童子浇过水了。
看来最近这株熊童子发育良好,又长高了一层。
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转身。
回到店里,书柜上满目的娃娃让我陡深一股子自豪感,这些都是我的孩子啊。
书柜旁的老木桌已经有些掉漆了,桌上还有几根没有用完的线,桌旁的软榻上一只维尼熊安静的躺在那里,它已经洗得泛白的衣服上几条新鲜的黄线倒显得格外的刺眼,这是我刚刚修补过的痕迹,而昨晚,我也很有幸能够了解到关于他们的故事。
(1)
这只维尼熊的主人,也叫维尼,说起来这个小男孩也算是命运多舛。
先天性白血病使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小朋友更加瘦弱,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小男孩的母亲为他取名为“维尼”,希望体弱多病的他可以像小熊一样强壮。
小维尼的家是在低矮的老式小区里,每到放学时一院子的孩子撒欢的跑。
而那时还未病入膏肓的小维尼总是背着书包牵着妈妈的手安静地走过,待那群奔跑的孩子已经奔向远处,小维尼才抬起头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里是藏不住的渴望。
妈妈似乎察觉到了小维尼的情绪,却只是抿嘴,更加努力地将他的小手包在她温暖的大掌里。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吃药,小小的他早已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复一日地与药为伴了。
苦涩的药在小维尼的口中已经无味,在这个时候妈妈总是在旁边微蹙着眉头。
今天的妈妈却有些异常,当小维尼自己接好温水,接过妈妈手中的药片时,妈妈却一把将他瘦弱的身躯搂在怀里,虽是炙热的夏天,他的皮肤却是温凉的。
“对不起……”耳旁传来妈妈哽咽的声音,她仿佛在埋怨自己把他生成了这多病的身躯。
“妈妈,我很好。”小维尼的手轻拍着妈妈微颤的背。
背上突如其来的温度让他不经一颤,这是什么?泪水。妈妈再一次为他哭了。
“妈妈不哭,我很好,这药一点也不苦。”小维尼一口吞掉手中的药片,努力装作轻松的样子,轻拭着妈妈脸颊上的泪水。
“好……妈妈不哭……妈妈像我们维尼一样坚强……”妈妈轻抚着维尼柔顺的头发,声音哽咽“维尼……明天……明天我们就不去上学了好不好?”妈妈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目光里满是怜惜,“医生说,明天我们小维尼要开始化疗啦,小维尼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吃苦苦的药咯。”
“真的吗?”小维尼的眼里透出点点星光。
“真的呀……妈妈……什么时候骗过小维尼呢。”
“太好了妈妈,但是……为什么我不能去学校呢?”
“因为呀,这样我们维尼才能快快的好起来,才能和同学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呀,小维尼也不希望同学们为你担心对不对?”
小维尼拖着腮帮子非常认真的思考“对对对,我要快快好起来,然后才能和大家一起学习,不能让大家为我担心的。”
妈妈眼里却已满是泪花。
“妈妈,那我先去写作业了,明天让大壮帮我带去学校。”
“好……”
等维尼进入房间后,妈妈的泪水却是怎么止也止不住,耳旁似乎又回响起医生的声音,一字一句似乎已经判了小维尼的死刑。
“小朋友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是从这一次的体检报告上看情况不太乐观,药物治疗可能效果已经不是很明显了,我的建议是从下星期开始化疗,家长做一下心理准备……”
化疗,化疗……
房间了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
“维尼!”
……
(2)
等小维尼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映入眼帘的满是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以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叔叔和护士姐姐。
妈妈侧伏在小维尼的身旁,他轻轻的一声咳嗽便惊醒了一旁的妈妈。
“小维尼醒啦,你知不知道……妈妈……妈妈有多担心,以后,以后再也不许这么吓妈妈了……”或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妈妈的声音,有些沙哑,“妈妈去找医生叔叔,小维尼要乖乖的。”
小维尼懂事的点了点头。
等医生为维尼检查后叫走了妈妈,维尼似乎想起身跟去,但妈妈回头给了小维尼一个安抚的眼神,小维尼又乖乖的躺了回去。
妈妈这一次去了很久,小维尼觉得好像比自己睡得还要久。
就在小维尼快躺不住的时候,妈妈回来了,还带回了几个小朋友。
“维尼,我们来找你玩啦!”一个小女孩蹦了进来,两个小辫子,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即使背上背着“炸药包”似的书包也阻挡不了她的发挥。这是悦悦,小维尼的同桌,“今天老师突然说你以后就不来学校和我们一起玩了,怎么回事?老师只说你现在在医院,幸好,我们来医院在门口遇到了阿姨,不然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找你呢。”
“我说维尼,你也太厉害了吧,居然想出这么好的点子可以不交作业,要不我也跟我爸说我肚子疼,明天就不用去考试啦。”大壮踏着他可惊天地步伐,溜到小维尼身边用他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凑到维尼的耳边说,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总是很容易转变注意力。
“大壮,你起开,还有我还有我,”一道小小的身影努力挤开比他高一个头的大壮,这是乐乐也是小维尼的好朋友,“维尼你看我们仨儿给你带了什么。”
“当当当当,一只维尼熊,你都不知道这……”
“你都不知道,为了买这头熊我们可是花光了一星期的零花钱。”大壮猛地从乐乐手里抢过维尼熊,一把塞进小维尼的怀里。
“你,有了这头熊,必须赶快给小爷好起来。”大壮叉着腰一副恶霸的小模样。
“谢谢大家,悦悦,大壮,还有乐乐,我,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妈妈说我现在已经不用吃药了呢。”
“真的吗,太好了,等维尼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少年宫学武术,打怪兽。”悦悦已经迫不及待了,两条小辫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快乐,晃得更厉害了。
“我说,你女孩子家家的,这种事让我们男子汉来嘛,你说对吧,维尼。”大壮一拍小维尼的肩。
小维尼笑得灿烂。
“那不行,说好了要一起当超级英雄的,谁说咱们女孩子就不行。”乐乐一嘟嘴,一把挽住悦悦,两人相视一笑,齐声道:“不服单挑啊。”
惹得同病房的老婆婆一直笑。
“这些孩子,古灵精怪,可爱的很。”
“谁说不是呢?”
病房里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妈妈也在笑,只是怎么笑出了泪花。
(3)
“维尼,你就在这里从1一直数到100才能来找我们知道吗?”乐乐一本正经的给小维尼讲解躲猫猫的规则。
“嗯,了解。”小号的病服穿在小维尼身上仍显得大了些,衣袖与裤脚又卷了好几圈。
“1、2、3……”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医院的走廊里。
“快快快,藏起来,藏起来。”
“这里我先来的。”大壮抵着门,不让乐乐进去。
“哼。”乐乐一跺脚,转身跑向了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间卫生间,乐乐打开隔间,猫着身子躲了进去。
不大的隔间里还放着几把扫帚和拖把看来是用来放卫生工具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乐乐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维尼怎么还不来呀。”迷迷糊糊之间乐乐好像看见了维尼,他跑的好快,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乐乐感觉自己的腿好重,每走一步都好困难,好不容易快抓住维尼了,他却突然化成了星星,消失了。
“小朋友,小朋友,醒醒,”一位清洁工打扮的阿姨轻轻摇醒了乐乐,“你家长呢,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唔,我睡着了?维尼没有找到我?是我藏的太隐蔽了?”乐乐喃喃道,“谢谢阿姨,我要去找我的朋友们啦。”
出了隔间,乐乐拍了拍脑袋,“真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乐乐打开病房门却发现维尼、悦悦、大壮都不在,只有那只面带微笑的维尼熊代替了维尼躺在病床中央,临床的老婆婆正在闭目养神。
乐乐悄悄退出来,“难道他们还在找我?”正疑惑时,乐乐却隐隐听到了悦悦的哭声。
乐乐顺着声音找过去,急救室的大门紧闭,维尼妈妈坐在长椅上无声地落着泪,大壮像失了魂一般倚在门边手指不停的绞,悦悦蹲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两条小辫子也不似往日的活力,无力的搭在她的肩上。
“怎么了,维尼呢?”或许连乐乐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哭腔。
悦悦抬起头,眼眶红肿“血……维尼流了好多好多血……然后他就躺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乐乐我好害怕,维尼他……”
乐乐轻轻抱着悦悦。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对于生死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事发突然让他们觉得惊恐。
良久急救室门开了,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一张病危通知书,虽然早已猜到结局,但维尼妈妈此时仍是泣不成声,一声接一声的哽咽,敲打着每一位在场的医生与护士的心。
好心的护士上前递给维尼妈妈一张纸巾,轻轻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肩,叹了口气,又看向几个小孩儿“小朋友们,你们记得家里的电话吗?该打电话让爸爸妈妈来接你们回家吃饭喽。”
“我们要等维尼一起回去。”
“对,一起回去。”
“英雄是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友的。”
三个小朋友的意见难得的一致。
维尼妈妈这才回过神,旁边还有三个小朋友,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量不把自己的悲伤情绪传染给孩子们。
“乐乐、悦悦还有大壮,你们猜,刚才医生叔叔跟阿姨说了什么?”
孩子满脸疑惑,甩了甩脑袋。
“叔叔说,维尼觉得你们藏起来,让他一个人找太无聊了……他想出了一个新的点子,他说……他已经把自己藏起来了……希望你们一起努力去找他……”妈妈觉得自己已经快编不下去了。
“那我们应该数到什么时候呢?”
“那维尼为什么会流那么多的血呀?”
“维尼说……”
“那是因为维尼是英雄,他在打怪兽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他不想让好朋友们为他担心,所以他就说和你们玩捉迷藏,等你们足够强大的时候再来找他。”悦悦妈妈突然出现,继续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她轻轻拍了拍维尼妈妈的背,压低声音说,“维尼的病……我们都知道的。”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小朋友们哄回了家。
(4)
小维尼的葬礼很简单,为他送行的也只有维尼妈妈,悦悦、大壮、乐乐这几个小朋友的父母以及……一只小小的维尼熊。
……
虽然维尼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但小熊维尼却一直陪在妈妈身边。
当年的矮旧小区已经拆迁,当年的悦悦、大壮、乐乐也已经成年。高考结束后的这一年他们相约第一次来到了维尼的墓前,带来了他们各自的录取通知书以及一只崭新的面带微笑的小熊维尼,它笑得温暖,像极了照片上的维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