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赖这次去清水坪的主要目的是解决张大胡子的问题,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提都不用提,附带着就解决了,唐三赖从来没有这样畅快淋漓过。回到杜李,他兴致勃勃地安排人去通知乡干部明天来杜李开会。他看着雷雨田和俞仁庆的那股唯命是从的劲头,十分高兴,十分得劲。这一切使他对好多事情都有了新的、不一样的感觉。
是呀!唐三赖现在是在为新社会,为民主衙门做事情,那可不得抖落一身霉气,昂起高傲的头嘛。去年的今天,他从那场长达小半年的围困战中醒来,喝了一口送来的米汤,这才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一年后,他回到了这饱受欺凌、侮辱和饥饿的地方,他再一次感到自己又活过来了,而且是那样的精彩,那样的阳光灿烂。他觉得这是上天的安排,要不然他不会从众多战犯中提出来谈话,要不然熊教官不会说:“你也是穷苦出生,你应该为咱们,为咱们穷人的翻身解放努力工作。”熊教官还问唐三赖:“你愿意吗?”怎么不愿意,顺杆爬谁不会。唐三赖现在明白,何止是顺杆爬以获得自由那么简单,这一切都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呀!大大的好处。
“解放天底下所有的穷人,包括唐瑞昌你自己”,唐三赖记得熊教官就是这么说的。那就从隔得最近的,最现实的唐瑞昌自己开始吧。唐三赖要解放他自己,使唐三赖变成唐瑞昌。怎样使唐三赖变为唐瑞昌呢?唐三赖一有空就想这个问题,冥思苦想。
吃完中午饭,唐三赖睡在通铺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不停地思考着,使劲地思考着。“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周梅搞到手。不对,让我想想,不应该是周梅,为什么一定是周梅。周梅已经是干部,我再也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那她就不会求我;她不求我,我就得去求她,去求别人帮忙。不管是求张大胡子,还是求周梅,这都不是上上策。上上策是让别人来求我。
“张大胡子因为这事还受了伤。那子弹也够绝的卡在上臂的肉里面不得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出来。多亏我有云南白药,要不然非得去看郎中不可。张大胡子也是够狠的,那种痛都忍住了,我忍不住,我只忍得住饿。事情一出,张大胡子也不会再管这事了,这些都怪那个李昭福。真讨厌,事事都离不了他。当年田毛头就是他拐走的,现在是周梅。他处处和我作对,我一定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周梅还说什么?龌龊。谁龌龊?她自己才龌龊呢。李家尽是男人,老的、少的都有,这不是龌龊吗?还说别人。还有刘喜豆,当年就是她把人家赶出金家台的。记起来了,那年我路过牛草坡,咬我那狗,就是成子放出来的,追了我两三里路。为什么这么追我来着,是不是抢了他儿子手上的东西?是红薯?不记得了,反正,他们也龌龊,他们两口子、他们一家人都龌龊。
“又来了,成子又来和我作对来了,说什么周梅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劫匪,是我唐三赖安排的人,他怎么知道,又没有谁告诉他,这事只有张大胡子知道,他乱说的。这等事能乱说嘛!这不是污蔑人嘛!
“他们都龌龊,金家台根本就没有好人。也不对,金家台好像有个好人,有个小姑娘。那人是谁,有没有那人?应该是有的,应该是金家台的,不会是清水坪的。清水坪的女人只要钱,没钱了就不理人了。那人不是,那人不是女人,是女孩。那天她拿来了一个饭团。她是从门口进来的,进来的时候,把整个门的光都挡住了。没看清楚,不知道那人是谁。她说‘赖子哥,饭团。’
“前不久还有人喊我‘赖子哥’来着。是田毛头的堂客?不是,那女人只会骂人,也不知道田毛头是怎么过日子的,和那种女人。她没叫‘赖子哥’,她随田毛头叫我‘三赖哥’。那女孩不是田毛头的堂客,那会是谁?好像金家台没这样的人。也不是,她是从外面回金家台的,她原来送人了,才回来没几天,日本人来的时候回来的,这个我清楚。就因为那个饭团,我才去金家台的吗?那我原来在哪里?在山阳?记不得了。
“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孩,杨青可以找到曾经替他、替他们望风的人,把他安排进区衙门,我也应该把对自己好的人安排进来。
“他们是为了公家,我是为了个人能一起说吗?谁说的,谁说他们是为了公家?他是这样说的,他说的话能信吗?他又不是熊教官。再说公家是什么?公家不就是一个一个的私家嘛。这些一个个的私家也有杨青他家,他把自己家说成了公家了。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应该让我去当副主任,他自己来当这个区长:其实都一样,杨青和我都不是为了公家,都是为了自己家。不同的是:他的家已经是家了,我还没家,我要成家。”
唐三赖脑子够灵泛的,睡个午觉都能想明白这么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