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王友晟也问到了唐三赖的经历,问他怎么去的东北。唐三赖没有忌讳,不知道隐瞒,如实说了。王友晟也就改变了先前的一些看法,不过他没有像郝主任那样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因为唐三赖毕竟是从东北来的。在王友晟他们看来,一个是陕北,一个是东北,从这两个“北”来的人,即便只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即便只是在那里让北风吹了两天,那也是比自己强很多的,那也是值得崇敬的。
有了王友晟的陪伴,有了王友晟行为举止中表现出来的恭维,唐三赖这一路走得很惬意。他想起多年前离开杜李的情景,想起那个没带任何吃的东西,背着一床破棉被,在凛冽的北风中,趿拉着冰冷的单鞋往前走的人。唐三赖转过身来倒退着走了几步。他看见了那条曾经满是雪水、泥泞和落叶的路,那条曾经充满飘零、凄惨、无助、恐惧和死亡的路。他庆幸自己还能记起这一切,他也决心牢牢记住这一切。记住刘喜豆、成子,还有那家姓李的人。
唐三赖询问金家台现在的情况,王友晟当然首先谈到的是于蕾,可唐三赖不认识她。王友晟解释了好久,唐三赖才搞清楚,这才又问到了田毛头。知道田毛头已经结婚,心里对刘喜豆、成子、李昭福的怨恨又多了几分。其实在杜李,唐三赖怨恨的人很多,金家台人对他还算是好的,其他地方的人更可恶。想到这,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唐三赖心情大变,跟王友晟说道:“我们快点走,赶在炊事班煮饭前到。”
王友晟理解唐三赖的心情,跟着他快步向杜李走去。
十月份的田野是明亮的,金黄的稻田里成群的麻雀飞来飞去,驱赶麻雀的声音此起彼伏,传得很远。
听说新乡长来了,翟排长吹响了集合哨。唐三赖见到整齐排列的士兵队列心生恐惧,勉强支撑着自己,任事态发展。翟排长让士兵们鼓掌欢迎新乡长训话,脆弱的唐三赖被突如其来的掌声吓着了,想去上厕所。唐三赖知道厕所在哪。
雷雨田以前就认识唐三赖,还曾经带着保长、甲长驱赶过他。
他跑到厕所对唐三赖说道:“以前的事情不说了。今天好些人都看着,要是你今天不当着这么多人讲话,那你还是以前的唐三赖。”
“讲什么?”
“随便讲什么,主要看有没有这个胆量。”
唐三赖相信雷雨田,因为他是几年来第一个跟自己这么说话的人。
唐三赖走到队列前边,说道:“这尿可以当肥料,路上我没有随便撒。”
有些战士听了这话笑了,翟排长也笑了。
唐三赖接着说道:“杜李解放了,我们都高兴,杜李的老百姓也高兴。光高兴还不行,那还得能吃饱饭。怎么样才能吃饱饭呢?我也不知道,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翟排长见唐三赖良久没说话,问道:“乡长!说完了?”
“说完了。”
“好!鼓掌!”战士们鼓起掌来,乡里面的干部在王友晟的带领下也鼓起掌来。
就这么两句话,唐三赖回杜李的第一炮打响了。当晚去金家台听话匣子的人们听说了这件事,议论开了。
这之后,因为镇领导没有发话,王友晟照常去杜李,依然是一大清早出发,很晚回来。
过了中秋节,早晚就很有些凉意了,王友晟没考虑那么多,早早地出门了。可到了杜李,张顺生他们还在自己房间,没出来。而唐三赖不但不管,自己也躺在通铺上睡大觉。房间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硬是没有吵醒他。
唐三赖到杜李后,当然不能再去吴方明的屋子去住,其他房子也没有,只好和翟排长他们住一起,睡通铺。唐三赖能适应,很习惯。原来在部队上,后来在战俘营不都是这样嘛,怎么不能适应?适应得很。要是像雷雨田他们一样单独睡一个房间,说不定他还怕鬼呢。
张顺生原来还打算把堆放破旧桌椅板凳的房间整理出来给唐三赖住,唐三赖自己不积极,也就没再提了。好在翟排长他们可能过不了几天就要走了,到时候这间连通的大房间,不就是唐三赖的了嘛!多数人都认为这是唐三赖和翟排长他们住在一起的真正原因。
翟排长住的房间原来是开会议事的地方,连通了三间普通的办公室,比区衙门其他房间都大。
这天,唐三赖起得特别晚,到了中午,才起床。翟排长告诉他王友晟在等他,他这才赶到了办公室。王友晟当过老师,深知遵守作息时间的重要性,对唐三赖说:于蕾交代过,区衙门一般中午不能休息,上午上班可以迟一点,但也应该规定一个时间集合点卯。听了这话,唐三赖心里有些不快,但不知道怎么回应是好。
旁边的翟排长说道:“我们是军人,打仗的时候,快一秒钟意味着胜利,迟一秒钟意味着失败,意味着死人。我们当然知道时间的重要性。”
唐三赖听了翟排长的话,点了点头。
翟排长得到唐三赖的认可,说话的劲头更足了,把这些天受王友晟管制产生的所有不快都说了出来。
“我们军营有我们军营的规矩,比地方上要严格得多。我们之所以打胜仗,那就是我们军营的规矩好,有效率。以后我们还是按我们自己的规矩搞。”
王友晟被翟排长说得没话说了,瞟了一眼唐三赖,看见唐三赖依然频频点头,表示对翟排长说话的认同。
当天下午,在回清水坪的路上,王友晟回想起翟排长的话,回想起唐三赖当时的表情,认定他们两个是在一唱一和赶自己走。于是回镇上跟郝主任作了汇报,要求调回镇里。郝主任正为征粮的事发愁,也就同意了王友晟的请求。
没有了王友晟的掣肘,唐三赖和翟排长一样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