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蕾离开杜李没几天,新乡长就派来了。这天,王友晟得到通知,就没有一早过杜李来。他要接到新乡长后再决定后面的事情。
听说这个叫唐瑞昌的人和自己一样,是从东北过来的,郝主任很是感叹了一番。现在整个清水坪除了临时划归军管会管辖的部队,地方上的干部,只有他一个人是南下的,其他都是本地人。在东乡各部门、镇区乡各单位,这些本地人包括:原来地下党的人,如王友晟这些人;旧衙门遗留人员,如杜李乡的张顺生、雷雨田这些人;近一段时期表现突出的群众,如刘明海等人;积极要求进步的青年学生,如周梅她们。所有这些本地人与南下来的干部形成了两个明显不同的群体。这两个群体的差异是以说话腔调、语言词汇和生活习惯的大相径庭自然展现的。而更大的差异在于他们的官场地位和心态,总的说来,南下干部掌握着政策方向,控制了主流意识,虽然人数很少,但影响力大大超过本地干部。本地干部中王友晟这些人积极协助南下干部力图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刘明海和周梅这些人积极靠拢南下干部;张顺生、雷雨田这些人则不讲条件地顺从着南下干部,以求得一份青睐。这也就形成了以南下干部为中心的官场生态。
郝主任虽然处于清水坪的官场中心,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单薄的,他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所以听说有战友过来,自然很高兴、很期待。他让王友晟等着,他要见一见唐瑞昌,然后才决定他对今后一段时期清水坪的官场安排。对此他是有信心的,于蕾前一段在清水坪的工作,为他指明了方向,他信心满满的准备落实他的官场构想。
来人是个中等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他既没有北方人的那种魁梧,也没有南下干部的那种傲慢、那种器宇轩昂的劲,他目光游离,显得有些猥琐。郝主任开始还有些怀疑,看了《派遣单》才知道没错。相互说了几句话,郝主任突然发现这人说的不是北方话,是东乡话,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说了一些热烈欢迎,希望安心工作,好好工作的套话,就让王友晟领着往杜李乡去了。
这唐瑞昌不是别人,就是当年被刘喜豆赶出金家台的唐三赖。
唐三赖怎么一下子成了南下干部了,这里面有故事。
唐三赖被刘喜豆赶出金家台后,就在清水坪到广桥一带的地方流浪。这里是两个县、两个专区的交界处,有些事情官府不怎么管,唐三赖也就有了生存空间。到了第二年春上,有一支衙门军的部队路过清水坪去北方,他就跟上了这支来自云南的队伍去了东北。在那里他们本来是要和高丽人打仗的,没想到上头一声令下,撤到了长春。在长春一待就是小半年,连城都出不去。后来粮食吃光了,饿得不行。就在许多人饿死了,唐三赖凭着多年来挨饿的本领勉强撑下来的时候,他被抬进了战俘营。这个又一次被米汤救活的人,因为不是第一次被米汤救活,而不像那些第一次被米汤救活的人那样,一站起来就高呼“革祚”。他是在前不久的动员会上,听说湖南解放了,才来了兴趣的。
他问道:“东乡解放没有?”
那个叫熊承继的教官问道:“东乡属不属于湖南?”
“属于。”
“那就解放了,湖南都解放了。”
听到这话,唐三赖惴惴不安地问道:“我想回去,行吗?”
“怎么不行!你就愿意在战俘营待一辈子?这里没什么好的。既然你是湖南人,那就应该回去,以解放者的身份回去。”
“我们能以那个身份,而不是以这个身份回去?”
“当然,你没看电影?那些戴着大红花走在北平、天津、武汉大街上的人,好多是同你一起进来的人。他们现在都成英雄了,你也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再说,你们这些人,要不是你们团长开枪打伤了我们的人,连战俘营都不用来。”
熊承继在战俘营待腻了,看见自己的战友在前方立功,心里痒痒的,所以他希望战俘营里像唐三赖这样的俘虏快点改造好离开,自己也就可以南下了。唐三赖的出身不像那些因为出身高贵,而受到“特别照顾”的战俘,他的出身没有问题。他只有一点,那就是懒,见战俘营有馒头、土豆吃,就不想离开了。
见自己的鼓励在唐三赖身上起了作用,熊承继很高兴、很宽慰,立即联系领导、战友,安排唐三赖南下了。
郝主任没有熊承继那种心情,猜到了唐三赖的身份,立即改变了主意,把他打发走了。作为准备在清水坪长期待下去的人,作为想在清水坪干出成绩的干部,郝主任想要的不是唐三赖这种人。
听到郝主任的指示,王友晟立即去拿唐三赖的背包,想替唐三赖背。当着郝主任的面,唐三赖还想客气一下,可王友晟很快就把背包背上了肩,唐三赖也就没再坚持。郝主任对此也没多说什么,他认为,尽管王友晟比唐三赖年纪大,但作为这里的老人照顾一下新来的同志也是应该的,况且无论怎么说唐瑞昌同志也属于南下干部,有一些特别的照顾也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