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也是过关。年前是应该对所有账目进行清算的,要借也应该过了年再行借贷:这是老规矩。看见张十六带着文娟坐着马车回门,王万昌想起吴家田的事来。心想:也该去要账了,就算是张丰凯不给也得去要。给不给是他的事,要不要是保里的事、公家的事。不能因为他不给就不去要账,人不能活得这么窝囊。
王万昌是第二天去的。这天天气依然不好,下着冻雨。
李舜成起床后到厨房吃了一大碗昨天杀猪剩下的心肺汤,从左后侧门进了大厅,用火钳拨开火盆的灰,将昨晚煨在灰中的红红的木炭,一点一点夹起放到一边。然后夹了几块碎木炭放在火盆中央,把先前放在一边的燃着的木炭放在新木炭的上面。看了看觉得可以,就放下火钳去开大门。他想着今天应该是谁家杀年猪,等待着李昭福起床后,一起下去吃刨汤。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不大的小孩来,定神一看,是刘喜豆的儿子成仕雄。李舜成以为是来找李禹成玩的。当时李舜成要田毛头带回来的各种洋玩意儿中,有一样叫八音盒的东西。前些日子因为上学,李昭福没让李禹成玩,现在放假了,也就不再管束了。这几天,附近的小孩子经常过来玩,来听八音盒里悦耳的音乐。
成仕雄跟在李舜成后面走进大厅,过来拽了拽正要拨弄木炭的李舜成的衣角。
李舜成转过身来说道:“禹成在里面。”
“我爷喊你。”
“什么事?”
见成仕雄睁着骨碌碌的双眼,不说话,李舜成知道不该问这问题。摸了摸成仕雄的头说道:“你去找禹成哥玩。”
李舜成走到大厅后走廊喊应了李昭福后,下山找成子去了。
成子是因为给水井做井台才让成仕雄来叫李舜成的。有个在长风镇刻碑的石匠,昨天回来了,今儿一早到了成子家。
李舜成这几天终于把水井存在的问题想清楚了,水井口用三合土围成一个圆圈不美观还在其次,主要是不安全,应该用石板做一个井台。井台要高过地面,这样小孩子就不容易上去了。井口还得做个一尺高的缘口,人站在缘口外提水不至于担心掉下去。
那石匠做过井台,问清楚了李舜成的构想,说道:“井台也不宜太高,两个踏步就可以了,做圆形的,由青石板做,镶嵌成一个整块。井口做一尺二到一尺五,八个角。”
“是八个角吗?我还以为是六个角呢!”李舜成说道。
“做六个角的也有。”
“依你,八个角。”
石匠问道:“上面是雕花纹,还是图案?”
“有样吗?”
石匠从包里拿出一滚筒淡黄色的宣纸来,一一展开。
石匠说道:“李少爷!我看最好刻二十四孝的故事图案。”
“只有八块石板,每块板三个图,做一尺五的井口。每块板留边后,剩下的也就是一尺见方的空当,好刻吗?”
石匠说道:“李少爷真内行。”
这时王万昌走了进来,见几个人商谈正欢,也坐了上来,问清了所谈之事,拿出为政者特有的刚毅说道:“就刻二十四孝图!”
大家都依了王万昌,修井台的事很快定了下来。
石匠走后,王万昌和成子、李舜成说起了去张丰凯家要租谷的事。李舜成不想听这些,告辞回家去了。
成子问道:“秋收的时候你怎么不来要?现在来要,怎么算?”
王万昌说道:“那也不能不要吧!”
“吴方明死了几年了?”
“从三十三年开始就该算,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年了。”
“那他家也交不起呀!”
“我也不是硬要他交,可他家不交,其他人也不交。卖又卖不脱,不晓得怎么搞是好。”
王万昌所说的其他人是指那些租种公家田土的人。除了吴家田,磨山坳保还有一处学田,两处寺庙田,一处保婴堂田和两处绝户田。
这时,成父拖着不灵便的右腿从外面回来,见到王万昌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王万昌连忙对成父说道:“成子跟我出去办点事,就回来。”
成父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成子不好推辞,只得跟着王万昌去了张丰凯家。
成子推开半掩着的门喊着“张叔”,走进了张家。听到应答声在灶屋,走了过去。张丰凯和彭伙计在磨米浆,应该是在做米豆腐,用草木灰做。成子奇怪彭伙计早该回去过年了,怎么没回去。
“成子,你有……”
刚想和成子说话的张丰凯见到成子身后的王万昌,收住了声。
“张丰凯!”王万昌说道,“我找你有点事,到堂屋去说。”
张丰凯没有挪步,把王万昌撂在一边,继续同成子说话。
他说道:“成子!你说你不是要当甲长了吗?我本来是支持的,你这样做,叫我怎么支持你呀?”
“张叔,今天不说这个,王保长……”
“我就想同你说这个,其实我也是能当这个甲长的,别说一个甲长了,就是保长、乡长,要我当我也当得下去。不就是一个保长吗?谁稀罕。”
“张丰凯!”王万昌终于耐不住性子,大声说道,“今天就算是闹翻了天,该说的话我也得说。你现在欠保里三年的租谷,你跟我记着,总有一天会跟你算总账的。”
张丰凯说道:“你不要在这里胡说,我又没有种保里的田土,凭什么给公家交租谷,我只给国家交税,交了税,我就是纳税人了,你就奈我不何了。”
“我再跟你说一遍,吴家田不是你家的田。”
“不是我家的还是你家的?”
“绝户田、无主田就是公家的。”
“吴家把田买给我了。”
“字据都没立,字据呢?”
“当然有,就是不给你看。”
“没盖红印,有也不能算数。”
“你当然不会给我们盖红印了。”
成子见这样吵下去也不是事。他认为吴家田租谷的事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越拖越难办。他希望两边都冷静下来,坦诚商量,看能不能让张丰凯给保里补交一点谷子,着重解决今后怎么办的问题。可不管成子怎么说,两人始终冷静不下来,越吵越凶。
文娟在卧房听到外边的争吵,知道王保长不来参加自己婚礼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家父曾经谢绝了王家的提亲,而是因为吴家田的纠纷。气不过,跑了出去。刚出门正好碰上了来喊成子去魏家吃刨汤的胡亮。吓了一跳,吓出心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