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丰凯老半天没有站起来说话,赵怀德站起来说道:“区执事要李爹讲的那人站起来说话。我也不说那人是谁,我也不说不是我。水井边的人不算,想上来种田的也就这么几户人家,也是王队长和胡首席看着我们几户实在太穷了,才同意我们过来说的。前些年,我也种过几年吴家田,吴方明死了,我就没种了。其中原因,我不说大家也明白。地豪死了,保里没有发话下来,话都没说好,我好意思来种田嘛!那事之后,我只有去找郭爹,找他要田种。除了我家,这里还有张丰科、李昭光,我们都是从吴家田出来,去郭家的。你想呀,找郭家种田的人多了,他家的租子不就上去了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能匀出一些田来,给我们种就不错了。我一直很感激郭爹和金算盘的。进了贫协,王队长给我们上课,我才知道应该感谢那些同样种郭家田的种田人。
“扯远了。李爹说得对,是有这么一种人,专门害人。他主要是喜欢坏规矩。你说吴方明死了,没有后人,他的田可不就应该归公家嘛!他在中间捣乱,不让王万昌接手。就算王万昌偏心,不给我们上磨山坳人好处,那也只能想办法争取,不能坏了规矩呀。”
“你说谁!”张丰凯站起来说道,“谁坏规矩,谁想坏规矩?王万昌偏心就不该和他斗和他争了,我们农民几千年受苦受累就是有王万昌这样的人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破坏他的规矩不可以嘛,难道还要维护?你维护规矩,你维护规矩怎么把石家三爹的画像弄坏了?你这才叫真正的坏规矩!”
刚才吃饭的时候,区楚良跟王友晟说过无主田土的事,王友晟这才知道无主田土归公家是一条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通用的铁律,不能抱怀疑的态度,于是站起来说道:“一码归一码,大话有大话适应的情况,具体情况也还要讲具体的理。张乡长!你坐下。具体到吴家田那得用上世代传下的规矩。能没有规矩嘛!我们这个民族上下五千年了,没有规矩能维持这么久嘛。张乡长!你要是想种李家的田,就请认真听一听别人的意见。我觉得赵怀德说得对,吴家田到底怎么回事?区持事,我也是解放后才来杜李的,解放前的事,我不清楚。想着被旧军警抓了去那就一定是好人,值得信赖。今天听几个人都说起了这件事,那我觉得应该进一步调查调查这事,要不然会影响我们的春耕生产。要不还是让胡亮说说。胡亮!你说说。”
胡亮坐在王友才旁边,想站起来,区楚良示意他坐下说。胡亮坐稳后,半天没有说话。他看了看王友才,王友才也茫然地看着他,他不得不逆光去看李昭福。
李昭福刚想站起来说话,刘喜豆拉住了他,挺着大肚子,挪了挪站起来说道:“亮子能说什么?莫为难他了。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谁不知道。可当着这人的面,好多话不好说,这样,让这人离开,这人离开了这个院子,我们就说。这人害人不露声色,我们怕。”
听了这话,张丰科站起来,离开了大厅。张丰科是善意的,他这样做是在给张丰凯面子。当然他这样做也可以不让别人担心他会过话给张丰凯。可张丰凯见张丰科出去了,以为自己可以留下来。没想到大家还是沉默不语。
区楚良问怎么回事。
王友晟再也忍不住了,说道:“张乡长!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张丰凯说道:“我是乡长,我不能躲避。做人就该这样,不能怕别人说自己的不是,做领导更不能这样……”
区楚良打断他的话问道:“到底是刚才那人,还是你?”
“区持事!”张丰凯说道,“过去,我和我家受尽折磨。我辛苦劳动,日子刚才好一点,不过是给儿子讨了一个媳妇,就招来别人的眼浅,把我告到军警那里,说我扰乱经济秩序,把我关了起来,还抄没了我所有的家产,让我和我家人在死亡线上挣扎。区持事呀!是解放,是民主衙门给了我生的希望。区持事!我积极要求进步,我申请……”
“你等一下,”
区楚良可没有张丰凯那样喜欢动感情,人家见得多了。
他十分平静地说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还没有到你诅咒发誓的地步。你是贫协领导、乡长,要大度些。这样,你先出去,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等会我们再问你。你也不要怕别人诬陷你,要多从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是的,过去有很多害人的东西,但你不能说我们老百姓也是害人的吧。过去的军警残害过我们的同志,残害过老百姓,但也不能说他们没有做对过一件事吧。也不是说这个,老百姓所遵循的道理,很大一部分是应该肯定的,基本的善恶标准,应该是不会错的。革祚要革去的是不合理的东西,绝不是过去的全部。你出去!”
张丰凯不得不站起来,走了出去,但他记住了区楚良的话。他还不知道实际上持事的官比区长大,所以他记住了区楚良的话,特别是那句,“革祚不是革过去的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