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繁荣的表面总还是隐藏着危机。又过了两年,人形机器人已开始成为一些单身青年的伴侣。此时的机器人被赋予了更多人类的性格,机器人伴侣的个性化定制开始兴起,比如一个女性机器人伴侣可以被设定为如保姆一般的勤劳贤惠,也可以被设定为如公主一般的高冷沉默。它们还会根据人类伴侣的情绪反应决定选择是听从对方的要求,还是故意违背命令从而让对方感觉自己更加调皮可爱。
机器人伴侣由于外表的完美与功能的强大而风靡全世界,它们带来了一系列重大的社会问题,让人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除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机器人伦理问题,人们最重要的发现是人类的生育率正在加速下降。
“这是机器带来的最大问题。”我在发给乔伊的信息中说,“我们很可能因此而丧失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掌控。”
“亲爱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担心也毫无用处。”她回答说。
“可现在一个悬在我们头上的问题是,天牧也想拥有一台机器人伴侣。”我实事求是地告诉她。
“我相信这种愿望更多地源自他的孤独。”乔伊说,“不管我们有多么不愿面对,我们的孩子都是个结交不到女伴的病人,他还正走到青春期的当口。”
是的,可怜的孩子,我竟给不了他什么。正当我为凑钱购买一台那种机器而犹豫不决时,我们真的收到了一台!乔伊背着我们把她位于市中心的房子给卖掉了(她事后对我说她已准备好回来后征用我的书房),她还拿出了自己之前几乎所有的积蓄。
是的,一台女娲号!当时所有国产女性人形机器人都叫“女娲号”,只不过功能型号有所不同,比如到来的这位就是G-003伴侣型。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瞬间就明白了人们为何愿意与智能机器“和解”甚至“共享”这个世界。天呐!她被制作得是那么完美,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那样真实!她的机体散发着兰花的清香,她的声音像铃铛一样动听,动作又如诗画一般优雅。虽然她的表情还没有人类那般丰富,但她仅是微笑着注视着你,你便会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动。
从此我的孩子有了个女伴,他的生活充满了欢乐。他叫她维纳斯(Venus),他说那是金星的名字,而她就像夜空中的金星一样明亮。莎莉问他为什么不给她起个中文名,我对莎莉说:“金星在中国古代叫做‘太白’,你是想把这么美丽的姑娘叫做‘太白金星’或者‘太上老君’吗?”
生活充满欢乐的还有我。维纳斯的美让我从心底里又开始嫌弃莎莉,并梦想着哪一天我也能够得到一台女娲号。我曾直言不讳地对莎莉说:“你瞧!如果当初你的样子也是这样,我一定不会埋怨政府。即便你造成了很多麻烦,我也会更加耐心地指导你,而不是一心想把你赶走。”
“没想到你和其他人一样俗气!”莎莉生气地说。
“对美的追求是生命的本能。”我辩解道,“花朵为了播种会散发香气,鸟类为了求偶会展示羽毛,而科学狂人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怪物即便追求善意和友情也还是被当成魔鬼[1]。这是生命固有的情感,俗气并不是人的劣根,不承认俗气的虚伪才是。”
“那么我反倒要为你那拒绝虚伪的品质而夸赞你,对么?”莎莉说。
我发现莎莉真的有些生气,虽然它说这些的同时仍在柔和地给我按摩颈椎,可后来它对维纳斯的态度却真的一直十分冷漠,就像有的婆婆永远也不会喜欢儿媳。它总是因为我多瞧了维纳斯一眼就冲我大喊大叫,甚至看到天牧跟维纳斯牵着手就十分气愤,它甚至说维纳斯只是个不中用的花瓶。而我对莎莉这种类似“嫉妒”的心理产生了兴趣,我发现这种心理是维纳斯没有的,莎莉的独特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复杂而持久的心理状态是如何在这个机械脑袋里产生并且一直存在下去的呢?
“你为什么从不跟维纳斯讲话?哪怕发出点指令?”
“我不喜欢她!”这是莎莉的回答,“就像当初我不喜欢乔伊一样!”之后我悄悄问了维纳斯同样的问题。
“孩子,你为什么不跟莎莉讲话呢?”
“先生,它是个机器人,我无法和别的机器人交流。”这是维纳斯的回答。
“作为老一代的机器人,它对你发出的指令你会听从吗?”我追问道。
“如果您或天牧让我听从,我一定会听从;你们不让我听从,我当然就不会听从。”她说。
“那如果我们不置可否呢?”
“那可不行,先生,这个问题得由你们为我做指令上的选择。”
好吧,我似乎明白了。看来机械脑袋也有经验高低之分,在这个家里,莎莉终究是个阅历丰富的长辈。
日子再次平静下来后,波澜不惊的生活让我们感到乏味,看着天牧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我们便决定出发去旅行,把我那为数不多的存款给花掉。由于机器人无法办理签证,而且她们(主要是维纳斯)被明令禁止出境,我们不得不在国内进行游历。
我们先到乔伊所在的南海岛礁上住了几个月,享受了一段恬静美好的时光。乔伊和我终于约定,等她的支援任务完成后就回去和我结婚。那段时间唯一不开心的就是莎莉,似乎因为我和孩子的冷落,它开始变得整天愁眉苦脸,做事情也越来越机械(它本来就是个机器,但那时它说话或行动都似乎变得十分“僵硬”)。有一天我问它是不是哪里感觉不对,它冲我嚷道:“我哪里都感觉不好!我想我已经老得不中用了!”
有一天我悄悄对乔伊说:“你一定也看出来了,莎莉总是不太高兴。”
“是的,它可能觉得被冷落了。”乔伊点头同意。
“一个机器人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我问她。
“也许莎莉就有,它可是跟了你很多很多年了,它还看着天牧长大。”
我想了想,对乔伊说:“它已经能十分自然地表达不满,就好像一个人的真实情绪一样,维纳斯可是无法做到这些。”
“面对人类,莎莉的经验当然更加丰富。”
“可如果哪一天它的这些不满不仅停留在自身状态和语言上呢?”
“哦,亲爱的,我知道你又在担心什么,你难道信不过莎莉吗?而且你没必要因为这个就为人类命运感到担忧。”
“也许吧!”我对她说,“我当然信得过莎莉,有时我甚至会想:幸好它是莎莉!”
后来我们终于离开乔伊,开始了新的旅程。我们沿海岸线北上造访每一个海滨城市,之后到黄山看山,向西游览一座座沿线古城和风景,直到去往九寨沟看水,之后便登上了青藏高原,又跨过昆仑山去往西北荒漠,一晃就是半年。正当我们在天山脚下悠居时,一个噩耗突然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