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心中尚有疑虑,分家众人也对东扬远一席话不得不服,皆是跟着低头长揖。东亦山道:“适才小侄也有诸多不对的地方,在此向叔叔赔礼了。此事我们但凭叔叔做主,也希望事情顺利,令死者尽快入土为安。”
“那么……”东亦山接着道。“叔母樊氏可容侄儿先行将其下葬?”
东扬远心道:“只要东大海身上刺青不致败露,其他皆可。”于是挥手说道:“有劳贤侄了。”
东亦山闻言,又是一揖,双眼在东扬远脸上转了一转,却再无言语,便带着东氏众人离去了。
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东扬远悄悄地长出一口气,复又坐在椅子上,仰头闭目,忽地叫道:“望月?是你吗?”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爹爹……”
月色如水,在她柔软的身躯上映出一片炫目的亮银色,衬得腰肢滑如丝缎。
东扬远望着她,依稀想起十几年前,他的瑜儿最喜欢凭栏赏月,也是这般映着月光,莹然如雪。
东望月本想回来问问父亲关于明梧的事,却见分家一行人先行进去了。她便躲在廊下偷听,此时看着发呆的父亲,想起白天已经因为偷听被父亲训斥过,生怕父亲震怒却又不敢进去认错,只得怯生生地躲在门边。
“望月,你进来,让爹看看你。”东扬远招招手,轻声唤道。
“爹……”东望月低头走近,她仍是怕父亲骂她,但也觉出父亲语调里有着久已不见的柔软。
东扬远拉着女儿,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才轻声问道:“今天苦了你了,没有受伤吧?”
东望月摇摇头,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和眼角的褶皱,突然发现原来一向威严的父亲也是会老的,未来终有一天,父亲会不在人世。
她忽地有点想哭。
东扬远似是没有察觉的女儿的异状,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若有所思。
过了一阵,东扬远才柔声说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只要爹有一口气在,自然要全力护得你周全。可是爹也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要自己学着保护自己,以后做事要多想想,万不可鲁莽,知道吗?”
东望月郑重地点点头。
东扬远微微一笑,拍拍东望月的小脸蛋,道:“知道了那就回去休息吧,想去看看你小叔也可以,不过不要吵他。”
“恩,那孩儿先告退了。”看着疲倦的父亲,东望月虽然心中仍有疑问,却再不忍开口。
出正厅前,东望月回首一望,却见父亲仍是坐在椅上望着她,目光温软,如一泓秋水。
看着女儿的背影渐行渐远,东扬远重又仰天闭目,心中的冰冷坚硬慢慢地挤走了之前的柔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最终定在东亦山临走前那异样的眼神上。
“不好!”东扬远忽地想起来,自己之前说是要等官府来查探案情,却允许东大海妻子樊氏先下葬实是不智。要知道官府仵作必要验所有死者的伤,自己的决定看似妥协,却无意间向东亦山表明了官府查看实际并不重要的意思。那东亦山向来机敏,必然已经发现这一节,只是他已心存疑虑,于是并未当面提出,背后必将向他们分家众人明言,如此一来,两家芥蒂只有更深。
“事不宜迟!此事我必须马上去办。”东扬远心道,起身奔西厢而去。
东望月轻手轻脚地来到东后思房前,小心地推门而入。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东后思调息的呼吸声,悠长而均匀。
东氏内功在调息之时本应盘腿而坐,五心向天,只是东后思力战脱力,只得平躺调息,状若熟睡,然而此时他体内真气正随着呼吸缓缓转动,热气贯体,甚至令整个房间都颇有暖意。
东望月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小叔沉静的脸庞。刚才父亲久违的温情令她心中暖暖的,然而却也隐约觉得家中变故不会仅止于此,连父亲也不如平时一般成竹在胸。于是望月此时只盼望小叔能快些好起来,帮助父亲带着大家一起撑过劫难。
她就这样在心里不断地祷告,能把想到的认识的神仙全都求了个遍,直到再想不起来有什么可以托付的神仙后,这才感到困倦袭来,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东望月再一睁眼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她已回到自己的床上,有人为她掖好了被子。屋内天光大亮,已是上午。
她心挂父亲和小叔,连忙起床穿衣,正要奔出门去,谁知还未开门,一个身影却忽地撞进门来。若不是东望月见机得快,闪在一边,两人便要撞在一起。
“小姐,不好啦!”进来那人正是东望月的丫鬟,此时她满面焦急,张皇失措,连声叫着。“大事不好啦!一群官兵把咱家围住啦!”
东望月闻言也是一惊,连忙问道:“不可能!我爹爹呢?我小叔呢?”
“他们都在正厅,不知在和谁谈话呢。”
“小叔起来了?他身子大好了?”
那丫鬟稍稍镇定,摇摇头道:“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二爷脸色似乎不太好,不过看他举手投足像是并无大碍。”
东望月点点头,正要出门,却又被丫鬟拉住。
“小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官兵是来抓咱们的吗?”
东望月顺手拍了怕那丫鬟的额头,不耐烦地道:“爹爹和小叔都在,你怕什么?我去看看。”
说着,东望月头也不回地赶往正厅。
还未进正厅,东望月便远远地看到小叔正立在厅内,虽然面色苍白,但身体挺拔有力,显是内伤已经无碍。
东望月心头一喜,直奔到小叔身边,笑道:“小叔你身子好了?”
东后思见是侄女,也是一笑,摸着她的头道:“虽然还有点累,不过已经没事了。”
东望月还要再问,斜刺里却另有一奸猾的笑声突地响起,惊得她寒毛倒竖。
那个“颜大人”正在一旁咧嘴邪笑,圆圆的小眼睛来来回回地扫视着东望月。
东望月心里泛起一阵厌恶,连忙躲在小叔身后。
那人又是一笑,转而看向面前的东扬远,说道:“那我们接着说?”
东扬远敛容肃穆,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东氏啊,也真是能闹。”那人背手踱步,挑着尖细的嗓子缓缓说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可都不小,先是分家家主夫妻俩离奇身死,凶手逍遥法外,后有东氏四剑中的玉阶剑被夺,堂堂武林三大家之首的东氏,居然如此不济,倒也好笑。”
东扬远闻言心中一惊,心道:“我原以为此人只是狐假虎威的纨绔子弟,不想居然如此消息灵通!”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东氏众人自不会对外多提,而坊间传言又如此杂而不实,可这“颜大人”刚才说的,居然八九不离十,若不是精于打探消息,便是人脉极广。东扬远想到此节,故而心惊。东后思却没这个心思,只是被“颜大人”的取笑激得怒气陡升,若是大哥不在身边,他早就一拳劈过去了。
“无论如何,东大海颌下刺青之事不暴露便好。”东扬远心道,刚要接口,却听那颜大人继续说道:“而且我听说夺剑之人来头不小啊,似乎是西武林魔教的重要人物?”
东扬远又是一惊,心道:“明梧的真实身份,昨天我也并未对他人细说,目前除我外只有后思、望月二人知道,这人又是如何得知?”
“颜大人”小眼得意地一挑,接着说道:“而且据我所知,令嫒东小姐跟那人颇为要好呢!”
他此言一出,三人更是愕然不知所对。尤其东望月,心中奇道:“他怎么知道?”
颜大人看着面前三人,“嘿嘿”一笑,一双小眼便色眯眯地瞄着东望月,道:“你们也不用说什么了,我早已调查清楚,放心,我也不会难为你家小姐,只是有必要请东小姐来我府上好好谈谈了。”
那人话音一落,便伸手向东望月抓来。
“你敢!”东后思上前一步,拨开了颜大人的手,只是怕他受伤,却没用力。
东扬远跟着缓缓地横挪一步,挡在东后思面前,目光肃然,直盯着颜大人。
“怎么着?想造反?”颜大人腆着一张脸,颇有几分有恃无恐,说道。“告诉你们,你们没犯事老子就给你们几分薄面,现在老子可是调查清楚了才来的,难道你们还想反抗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