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这贵人到底是何人,但看这府邸,极尽精巧靡丽之能事,旁的不说,单说府中一汪清湖,波光粼粼,在春日里便显得尤为应景。众人从九曲回廊上走过时,都不由得多看这湖水几眼。姜婉眼角瞥见身后朝月欲伸未伸,纠结无比的手时,嘴角不由上翘了一瞬,不过眨眼间便恢复了素日的羞怯。
到了正院门口,陈嬷嬷便住了足,请小丫头前去通报。姜婉微抬起眼,看见院门门楣上以竖匾挂着“日月双辉”四个大字,应是木雕而成,细节处足见精巧。下头似乎还有几个小字,但不等姜婉细看,方才传话的小丫头已经回来了,细声细气地道:“殿下请嬷嬷进去。”
众人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走了进去,目光只到前面人的小腿处便不再往上。姜婉因被嬷嬷安排在第一个,能看到的要更多些,却也止于面前的一樽青铜香鼎。自香鼎往后摆着两列蒲垫,想来是让她们跪坐的。
香鼎之上盈盈浮起细烟,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却不同于一般烟火气极大的木香,香气细腻又不呛人。
姜婉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将这股象征着尊贵的香气吸进身体之中,四肢百骸隐隐兴奋着,藏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了。
陈嬷嬷先行了个礼,恭声道:“奴婢见过殿下,这二十位便是奴婢挑出来的人,请殿下掌眼。”她说完便退开半步,原本一列竖排的人自动往前补齐,成一横排,盈盈跪下,口中道:“奴婢们请殿下安。”
各色娇声,珠圆玉润,听着倒也算悦耳。乐阳长公主微眯了眯眼,“抬起头来叫我看看。”姜婉听得一道略显低沉的女声,心中大概清楚了她的身份,缓缓抬起头,眼睛仍旧盯着香鼎的三足,没有往上看。
蔓芷在一旁跟着扫过第一列女子的容颜,看到姜婉时,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声音虽小,却仍惹得乐阳长公主望过来一眼,蔓芷忙低头后退了一步。
乐阳长公主这才回首,微坐起身,手搭在膝上踞坐着,居高临下地将第一列的女子细细都看了一遍。
凭良心说,陈嬷嬷这挑的真是各种风格都有,成熟妩媚的有,小家碧玉的也有,看上去个个都令人赏心悦目,当然,那个叫姜婉的,确实是最出色的。纵使月上嫦娥,想来也不过如是。
“你叫姜婉?”乐阳长公主盯着面前窈窕的少女问道。
姜婉略福了福身,应了声是,声音微颤,似乎是带着点紧张。本该是显得小家子气的,但这样略带娇啼的一声,却宛如一只手从尾椎骨轻抚上背,又酥又麻,舒服中又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痒,叫人不由得想听得更多。
再看她行动间不疾不徐,俏脸白皙玉润,透着细嫩的光泽,与身上的粉裳相得益彰,真真是人比花娇。
纵使是看遍后宫粉黛的乐阳长公主,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尤物。而且看性子是个软和的,满打满地合着皇帝的心意。
乐阳长公主满意地坐了回去,恢复了刚才漫不经心的神态,懒懒笑道:“嗯,确实是个可人儿,蔓芷,待会记得拿一盒陛下新赏的玉露膏给她。这样好的容貌,可得好好珍惜。”
姜婉忙俯身跪谢,怯怯地道:“奴婢谢过殿下。”性子也确实是软,上不得台面。
乐阳长公主含笑想道,都是乐伎出身,这样的表现,比之当年宠辱不惊的皇后,可是差得远了。
不过也无妨,越是如此,用起来才越能令人放心,不过是个用来争宠的棋子罢了,太过聪明的,反倒容易伤着自己。
长公主又点了几个人,便挥了挥手,第一列的自觉退下,第二列的同样排成一排,抬起头叫长公主见过。
有了姜婉珠玉在前,再想生起惊艳之感便难了,但长公主还是耐着性子挑了两个出来,“行了,就这么多吧。蔡女官,带她们去韶园。好好教教规矩。”
一直静立在长公主左手下的女子出列,不卑不亢地应了声。姜婉只能看到她镶了缕金绣红缎边的曲裾下摆和一双再普通不过的宫鞋。
嬷嬷们曾经说过,在宫中,服制皆有规定,不得擅自更改,因而爱美的女儿家总是在鞋上别处心裁,或是绣上自己喜欢的图案,或是缀上碎缎软锦,总之,怎么好看怎么来。都是花一样娇嫩的女儿家,女官们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很多女官自己也是如此。
然而像蔡女官这么素净规矩的一双鞋,却是姜婉头一次见。
她眼帘垂下来,掩住若有所思的眼神,对这位蔡女官的脾性,大概有了把握。当然仅凭一双鞋是不够的,还需要再观察一番才能真正号准这位蔡女官的脉。
陈嬷嬷眼见得交了差,大松了口气,跟着她们一道退出来时,脸上盈满了笑意,“往后我这些丫头们可就有劳蔡姑姑了。”这声姑姑显然是尊称,蔡女官看着样子是要比陈嬷嬷年轻的。能入宫侍奉,她的样貌显然差不了,只是气质太过清冷,下颌更是微仰着,透着无言的矜傲。傲气归傲气,也不会傻到轻易得罪人。闻陈嬷嬷此言,蔡女官淡淡一笑,奉承了句:“都是嬷嬷手底下教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
两人寒暄了一番,便在正院门口分道扬镳了。朝月跟着蔡女官向左而去,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走路的时候腿都在发飘。说实话,她虽然自信自己的容貌,但真正被选中这一刻,还是透着巨大的欢喜的,更何况,马上要教她们规矩的,是宫里的女官,那么她们要伺候的贵人是谁,显然是不言自明了。
谁不知道,当今皇后,就是大长公主府里出去的歌伎。焉知她朝月没有这个福气?不过……
她因想象而放空的目光逐渐凝聚,冰凉地落到前面人的背影上,姜婉实在是美得太令人心惊了,有她挡在自己跟前,任何女人都不会放心。她会是这里所有女人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拐过长廊出来是方才她们经过湖泊的另一面,不同于方才的水廊,这面假山林立,上头还有一方阁楼,想来是临水赏景用的,湖边种着杨柳,柳枝初绽,绿的新意,脚下是拿鹅卵石子铺的路,想来是为了映衬这湖景。
柳条被春风拂过,肆意地舒展着身姿,依依拂过发鬓,姜婉恰好走过树下,下意识地拿手挡住了将要拂上脸的柳条,恰在此时,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姜婉被推得一个踉跄,被地上的鹅卵石一阻,脚踝一歪,身子便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倒,摔了个正着!从身后看过去,姜婉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在地上的。
“呀,婉妹妹,这是怎么了,没事吧?”朝月清纯的脸上闪过焦急的神色,忙蹲下来去扶姜婉,姜婉这一摔摔得不轻,头上固定的发簪都摔得粉碎,零落地散在石子路上,闪着缎光的黑发略显凌乱地披散下来,挡住了脸。朝月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去掀开她的头发,看看她那张勾人的脸是不是毁了!好在她灵台尚有一丝清明,知道此时若是露了马脚,只怕会叫蔡女官看出来,因而只是拉着姜婉的手,关心地问道:“婉妹妹,你还好吧?”
姜婉的手上仍有擦破的血痕,被她一捏,痛得冷吸了口气,她抽出手,将头发勾到耳后,摇着头低声道:“没事。”果然,抬起来的俏脸上白白净净的,一点伤痕都没有。朝月心中大失所望,连做戏都不那么积极了,干巴巴地说了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然后就站起来了,连扶姜婉起身,装姐妹情深的好机会都懒得做。
真是蠢货,做戏都不知道做全套。蔡女官眼中掠过一丝嘲讽,却没有发作,只是看向姜婉,冷淡地问:“怎么回事?”
姜婉半撑着地试图站起来,但左脚好像是扭到了,一动都动不了,她忍着痛勉强站直了身子,眼眶因为疼痛泛起了微红,在白皙的脸上显得尤为楚楚可怜,顶着蔡女官面无表情的脸,讷讷地道:“没、没什么,可能是我走路不小心……”
这包子!
不仅是蔡女官,后面所有等着看戏的女人都不由得大失所望。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能忍气吞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简直比面团还软和。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这姜婉,真是没用!
朝月却是志得意满地翘起了嘴角。呵,她又不是第一次欺负姜婉了,当然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这个息事宁人的态度,在她意料之中。
蔡女官富含深意的问了声,“是吗?”然后便让人去请府医,眼神重又落回到姜婉身上,意有所指地道:“好日子可不等人,你这脚到时若是好不了,可就不能上场了。”
这话半是实话,半是恐吓。虽然按规矩带伤是上不了场的,可就姜婉这容貌,连长公主都另眼相看,谁还敢真不让她上?万一坏了长公主和娘娘的事,那才是真的死罪呢。蔡女官这话,其实是为了激一激姜婉,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懦弱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