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阳长公主轻哼了声,“也罢,你明日就在乐坊挑二十个人入府,先叫我看看,再做决定。”陈嬷嬷松了口气,得了长公主允准,忙躬身退了出来,蔓芷送她到院门口,温婉笑道:“近日天热,殿下难免气燥,嬷嬷可别放在心上。”
陈嬷嬷哪里敢记乐阳长公主的仇,谁不知道陛下最看重的就是这位亲姊!她忙表了通忠心,赌咒发誓自己对长公主殿下那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好一番话之后,才从正院离开。
蔓芷回到房内,乐阳长公主已叫人寻了把宫扇出来,正让人扇着风,俨然一副烦闷的模样。蔓芷接过侍婢手里的宫扇,挥手叫她们下去,然后才轻轻扇着扇子,低声道:“其实殿下何必这样上火,人总会有的,只是早晚而已。”
乐阳长公主微阖上眼,丰润的脸透着细腻的光泽,尽是妇人的妩媚风姿,她叹口气,眉间蕴着几分愁:“怕是等不到早晚了。你可知道,昨儿娘娘召我入宫,是为着什么?”
仔细想来,乐阳长公主的焦躁好像就是从昨晚开始的。本来寻觅美人便是个慢工,长公主吩咐下去之后,乐坊也一直在办,只是突然急着要人,才叫人手足无措。
蔓芷略想了想:“可是李夫人那有什么情况?”
当今皇后是长公主府里出去的,驸马更是皇后胞弟。战功卓绝,得封平西侯,爵位世袭。有这样的弟弟撑腰,再加上皇后本人又是花容月貌,性子更是温柔可人,得宠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独占天子恩宠廿余年,以歌伎之身得封皇后,虽大大出乎乐阳长公主当初的意料,却也是喜大于惊。
到底是她荐上去的,皇后越好,她这个长公主自然只有更好。
然而皇后这顺风顺水的人生,却在今年戛然而止。
河海王进献的美人李氏,才貌双绝,一曲惊天下,自然也惊艳了天子。
近来街头巷尾更是流传着“玉搔头”的美话,说是皇帝有一日前去看望李夫人,正巧头上微痒,便拔下李夫人的一根岫玉簪搔首,后宫众人因此多戴玉簪,“玉搔头”一称也由此传来。连宫外都有所耳闻,由此可见李夫人的盛宠。
“李夫人,已然有孕了。”乐阳长公主睁开眼,美目之中闪烁着冷光。身旁的蔓芷听得一惊:“那陛下——?”
“陛下自然高兴。”皇帝也是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太子早已成年,连孙子都有了。三代同堂虽是喜事,可难免让人感叹自己的衰老。此时有子,却像是在说他依旧年轻,依然年富力强,这叫皇帝怎么能不高兴?
忆及昨日笑容勉强的皇后,乐阳长公主难免感慨:“这一胎若是个皇子,只怕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母后色衰而爱弛,太子越出色,只能越让皇帝忌惮,可若是不出色,也难免让人质疑其才能,皇帝可不止太子一个皇子。
这样的境遇,实在是难上加难。
就连蔓芷都不禁叹了声:“太子殿下只怕是要进退两难了。”
也无怪乎皇后催着让送人进宫。李夫人有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与其自怨自艾,倒不如趁这个时候李氏不能承宠,再捧个新人上去,无须多做手脚,只要能分了李夫人的恩宠,便足矣。
“这样看来,这姜婉倒真是个难得的人选,虽貌美,却性子柔软好拿捏,这样的人用来分宠,最合适不过。”习习凉风伴着蔓芷的话吹来,乐阳长公主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端起玉盏抿了口:“但愿这个姜婉不会让我失望吧。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眉目柔和下来:“仲礼和羽谨明日要回府了吧?”
蔓芷笑着应是:“二公子派人传了话,说是和霍将军在营里用了早膳再回来。”
乐阳长公主谈及自己的儿子,难免多了些慈母心肠,微微嗔道:“也就他惦记着军营里那点子东西,难不成还能比府里的好?”
“府里虽好,到底只有几个人,不比营里头热闹。殿下也知道,二公子是最喜欢热闹的。”蔓芷笑着凑趣,心里也知道乐阳长公主只是随口一说,并不真的介怀。对于这位拼着命生下来的二公子,乐阳长公主是有着无尽的宠溺之情的。
“虽在外头用膳,他喜欢的几样点心还是得备上,还有羽谨那里,你待会再去他院子里走一趟,免得底下人哪里错漏了,这孩子,向来不会抱怨的。”对于这位盛名在外的少年将军,长公主也是一样的疼爱,毕竟是驸马的子侄,从小和仲礼一起在她跟前长大,与自己孩子没什么两样。
“是,殿下放心,奴婢一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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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嬷嬷回了乐坊,便直直去了花语楼。此时正是声乐课,由坊里的孙嬷嬷在教授筝乐。见陈嬷嬷进来,众人便都行礼,孙嬷嬷也起身让座,陈嬷嬷坐下喝了口茶润嗓,一双眼睛扫过眼前燕瘦环肥,各有千秋的少女们,落到姜婉身上时,不由顿了下,众人都是一样的杏色襦裙,可偏偏她穿在身上,明艳如春枝,娇婉如牡丹,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旁人再好的容貌看在一旁,都失了三分颜色。这叫陈嬷嬷如何不越看越爱?
“婉儿今日学得可好?”
听得陈嬷嬷独独问了姜婉,众人面上不显,心中却各有想法,尤其是早上刚泼了姜婉一身水的朝月,更是暗恨不已。明明她也很出色,嬷嬷们却永远只能看到姜婉,就因为她长得不如姜婉好看?可她那样懦弱的性子,不就是个木头美人吗,凭什么压在她上头?就凭那张脸?
孙嬷嬷在一旁笑道:“婉儿天资聪颖,学得极好。”
陈嬷嬷也不由一笑,冲姜婉招手,“过来。”姜婉低着头袅袅娜娜地走到她跟前,正要福下身,却被陈嬷嬷一把拉到了跟前,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慈爱:“在嬷嬷面前,不必这样多礼。”她面相富态,笑起来倒真有几分寻常人家祖母的模样。但在场的哪个没见识过陈嬷嬷的雷霆手段?谁敢真把她当心慈手软的,那才是作死呢。
众人忙屏息以待,等着陈嬷嬷接下来的话。果不其然,陈嬷嬷接着道:“快到贵人生辰了,明日需要挑二十个人与我一道去请贵人的安。若是有眼缘的,便可留在贵人府里排演,没福气的,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先说一条,兹事体大,若谁敢耍手段,叫我在贵人面前不好交差,本嬷嬷会让她后悔做人。”陈嬷嬷狠辣的目光一扫,余下的皆是噤若寒蝉。
“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见声娇体软的美人们齐齐应了声,陈嬷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拍着眼前人的手,殷殷嘱咐道:“婉儿明日可要给我争气啊。”
姜婉娇怯怯地露出个笑,端得是艳冠群芳,叫陈嬷嬷不禁长舒了口气,总算,总算有一个能交差的,纵然明日殿下再挑不出满意的,有一个能交差的,想来也不会太生气。
陈嬷嬷略坐了坐便去准备明日的事宜了,留下孙嬷嬷继续授课。可她这一番话却如投石入湖,惊起暗潮汹涌无数。
在乐坊的多是才貌出众的,谁不想有个好前程呢?不知明日的贵人是谁,又会给她们安排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少女的遐思总是漫无边际的,孙嬷嬷眼看着心都飞远了的众人,不由露出个感慨的笑。想当年,她又何尝没有做过美梦?一步登天自然是好,但活着,才能谈论其他。
她微微一笑,素手拨了拨弦,又扫一眼众人,发现只有姜婉认真地在看她的手势,也不知是因为陈嬷嬷的另眼相看给了她信心,还是她本来就是如此老实。
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已然胜过在座的一筹了。看来陈嬷嬷,还是很有识人之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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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陈嬷嬷挑了二十个姿容出挑的,叫换了一模一样的衣裳,安排着上了牛车,徐徐往公主府去。
陈嬷嬷精心挑选的衣裳,自然是效果卓群,上襦浅粉,下裳梨白,腰间以细带勾勒出姣好身形,既不乏纯真,也衬得起妩媚。无论是俏丽的纤尔,还是清纯的朝月,都借着这身衣裳,将自己的美貌发挥得淋漓尽致。
论个中翘楚,自然还是姜婉。
姜婉静静坐在那,只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一动未动,却犹如一幅夺人心魄的美人画,叫人再移不开眼。有这样的珠玉在侧,她们真的还有出头之日吗?朝月咬着牙盯着姜婉,心中是两股念头在挣扎。
既不想姜婉专美于前,可又怕自己下了手会被陈嬷嬷发现,正是两难之际,却发现牛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陈嬷嬷压低了的声音,“都下来吧。”朝月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纠结着下了车。只是下车的时候,姜婉似乎抬头扫了她一眼,等她凝神看过去,又发现她还是之前那副鹌鹑样子,朝月蹙了蹙眉,难不成是自己做贼心虚?
再说,她什么都没做呢,就算姜婉看出什么,又能怎么样?她想到这里,理直气壮掸了掸衣袖,挺着胸跟着队列,缓缓朝角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