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第一次授课,蔡女官没急着先教规矩,而是先讲了讲宫里的情况。
“陛下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自御极以来,更是惟孝伏谨,崇学推恩,荡清宇内,一定山河,实乃不世明君。”蔡女官开口先称颂了一番皇帝,然后才道:“陛下以孝治天下,对生母王太后更是体贴孝敬,因而对太后娘娘,你们更得十二万分的恭敬,绝不可有一丝忤逆!”这句话她咬得极重,见众人惴惴不安,又微微笑道:
“当然,太后娘娘喜静,后宫诸事都交予皇后娘娘,平日里是不大爱见人的,你们也不一定能有幸得见她老人家。但太后娘娘宫中有一个人,你们得小心避忌着。娘娘除却陛下、乐阳长公主之外,曾在民间诞有一女,陛下封其为县君,赐婚淮阳王,只可惜王妃生育之时难产而去,惟留下一子,便是如今的淮阳王太子,因打小养在太后宫中,又受太后陛下宠爱,性子难免有些桀骜。”
蔡女官虽说得委婉,但想也知道,能被单拎出来说道的,肯定不是善茬。
众人忙应了声是。
蔡女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后宫之中,除了太后、皇后可称娘娘外,其余妃嫔,按制分为婕妤,容华,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位份,都尊称为夫人。譬如楚王殿下之母邢容华,你们应当尊称为邢夫人。”
“这位邢夫人倒是没听说过。竟还是皇子生母吗?”纤尔不禁咋舌。
蔡女官自矜地一笑。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在皇后的光芒之下,寂寂无名的,又岂止是一个邢夫人?若非她生下了楚王殿下,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被人提起了。
这份独属于皇后的容光,对于她们这些皇后的心腹而言,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却不能显露于表。
因而蔡女官只是含笑说了一句:“邢夫人最是贞静不过,自然不汲汲于名利。”
这话便耐人寻味了,若说邢夫人名声不显,是因为不汲汲于名利,那么最近街头巷尾都传唱的李夫人,岂不是一心追逐名利?
可偏偏从明面上来看,她仅仅只是夸了一句邢夫人。你品出了其他的意思,那是你自己想得多。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句句都暗含深意,还滑不溜秋的,叫你抓不住话柄。
姜婉不由得多看了蔡女官一眼,正巧被蔡女官捕捉到了视线,她慌忙低下头,蔡女官只以为她是有话要问,又不敢开口。毕竟她那个软弱性子,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姜姑娘可是有什么疑惑吗?”
见众人的目光都移过来,姜婉越发不好意思,小声道:“我若说了,姑姑可不要笑话我。”
“姑娘请说。”
姜婉鼓起勇气似的,抬起了头,温润的杏眼里满是仰慕之色:“皇后娘娘贤德美名,当得起天下女子之范,与陛下夫妻和睦,又养育了太子殿下,我、我心里很是钦佩娘娘。”她双颊飞粉:“想多听听娘娘的故事呢。”
这样的表现,虽在蔡女官意料之外,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天下女子,谁不想做徐皇后这样的女人?
即便李夫人一时风头正盛,但毕竟是新秀,皇后娘娘,可是得宠了二十多年的人!
仰慕皇后,总比羡慕李夫人更令人放心。蔡女官看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娘娘啊——”她的语气感叹中带着点敬仰:“皇后娘娘是性子极好的一个人,待人接物都宽容有礼,等你们进了宫就知道了。不过——”
她话音一转:“娘娘跟前也有需要避讳的地方。”
众人不由得都打起精神来,听得更加仔细。
“娘娘最不喜奢靡过度之人,也不喜欢性格骄纵之人。”
有意无意的,阮湘感觉到蔡女官的目光扫过自己这边,她有些难堪地攥紧了袖子,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
不过是教训了一个丫鬟罢了,若非旁人有意顺水推舟,蔡女官怎么可能知道这事?
——会是谁呢?
她探究的目光从听得认真的姜婉扫到中间的纤尔,再到怜香、惜玉两姐妹。最后钉在惜玉的身上。
惜玉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抬眼扫了一眼周围,正撞上冷冷盯着她的阮湘,虽不明所以,但方才争吵的余韵还是促使她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果然是她!
阮湘呼吸微微加快,想到蔡女官的警告,不禁深吸口气,把愤怒和不甘生生压了下去。
两人这一桩眉眼官司打得无声无息,也没人在意,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
*
午间歇息,各人都回了自己院子。
姜婉摊在桌子前,揉了揉脸。听得疲乏倒是其次,毕竟是为了以后做打算,这些经验若是没有蔡女官来教,只怕还得自己拿命去试。
装得累,那才是真的累。
下午不免又是端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坐在一旁看众人排演。
凤兰的舞姿确实是出众,一模一样的动作,叫她纤腰一跳,便多出几分旖旎风情。秦嬷嬷更是不住口地夸赞。
她自己争气,又有实力,明面上的酸言酸语倒是少了,
不过私底下嘛……
“凤兰姑娘那里晚膳要了一份烤肉,瑶青妹妹,就是拨去伺候惜玉姑娘的丫鬟,听到了便调笑说:‘不愧是蛮夷出身。’不知怎么地,叫凤兰姑娘听见了,和惜玉姑娘吵了一通,动静闹得有点大,被蔡女官知道了,直接就罚了两人禁足,这两日不许出去,也不必上课了呢。”
竹青边替姜婉擦着头发,边说着刚听到的消息,语气吧,很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小姑娘嘛,呆在园子里没事干,平时就爱说说闲话,好容易出了桩“大事”,都上赶着讨论呢。
“这么巧,刚好就让凤兰听到了?”姜婉刚泡完澡,斜躺在塌上,绸缎一样的秀发半湿着散在竹青膝上,竹青手里拿着软布一点点替她吸着湿气,轻快得声音都松软了许多。
“可不是,蔡女官说瑶青妹妹多舌,叫打发出去了。”多舌这个评价对于女儿家来说可不是小事。七出之一便是口舌,即便瑶青没有发配出去,得了蔡女官这么一句,也算是毁了。
竹青说到这,也不免情绪低落下来。虽说和瑶青交情不是特别深吧,到底是一起共过事的,难免为她分辨几句:“也没多说,就说了这一句而已。”
“一句也好,几句也罢,闹得这样难看,总得有个说法。”凤兰和惜玉都是挑出来精心培养的,这样的错误还不足以把她们赶出去,自然只能是瑶青来承担这个后果。
只是才第二天,未免太心急了。
“其实打发出去也是很重的惩罚了,何必再多说这一句呢。”姜婉似是不赞同地说了一句,正说到竹青心坎上,竹青更像遇到知音似的,连调子都高了几分:“可不是!怪道王嬷嬷说她冷心冷肺呢。”
“王嬷嬷?”姜婉记得她是厨房的嬷嬷,对竹青她们很是照顾,“王嬷嬷怎么和你说起这个?”
竹青现在对姜婉是一百二十个忠心,自然不会瞒她,一五一十地道:“昨儿荷青不是挨了打吗?王嬷嬷今早一见就气着了,说没有这样糟践人的道理。去请蔡女官主持公道来着,结果蔡女官就……”她冷笑了声:“那态度谁还看不出来呀?王嬷嬷被撅回来了,憋着气呢,也只能背地里和我们说道说道。”
由此及彼,蔡女官是皇后的心腹,若皇后真如她口中说得那样仁慈宽容,定不会喜欢蔡女官这样的作风。
姜婉略带嘲讽地翘了下嘴角,蔡女官的话,只怕也是真假掺半,至于哪句真,哪句假,还得靠自己琢磨啊……更别提关于宫中个人,尤其是皇帝的喜好,蔡女官是一句话都没提。
不过也是,若是倾囊相授了,还靠什么拿捏住她们这些人呢?
她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对着竹青,却是有些嗔意:“这下不怪我昨日拦着你了吧?怎么说湘儿也占了个姑娘的名分,你和她对上,可不是自找苦吃吗。”
竹青经过这事之后,也有点后怕,若是昨日姜婉和阮湘吵起来,只怕被赶出去的就是她了。
这样一想,姑娘的处处忍让还是很有道理的。软弱怎么了呢?那也不妨碍她们姑娘是个又善良又美丽又聪明的好姑娘!
竹青想通了之后,越发殷勤,替她擦干头发,又抹了遍玉露膏,然后才退到外间,临走还殷殷叮嘱:“姑娘若是要起夜喊我一声,我立时就起来了!”
话说得信誓旦旦,然而姜婉躺在床上,听到没一会就响起来的小呼噜声,不免失笑。
小丫头心思浅,没什么可担忧的,她却是辗转反侧,好容易捱到了下半夜,朦朦胧胧地闭上眼,睡得半梦半醒时,却听到槛窗吱吱响了一声。
她悚然惊醒,呼吸乱了一瞬,睁开眼,直直看向窗户处。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姜婉手悄然伸到了枕头底下,握住了一个冰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