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心如明镜,遂开门见山道:若吾所料不差,叔瑶心中所想,怕不是与陇右诸项有关?
少光闻之点头,不时愁眉紧锁:陇右项乱,由来已久,而又起伏不绝,恰似恶疾一块,骨鲠一枚。这些年,朝廷虽屡屡征伐,却总是难以根绝,徒费钱粮不说,累及百姓何辜!敢问仙子以为,隘在何也?
熟料红罗听罢,却是笑而不答,兀自凭栏坐定,隐约答非所问,又觉意有所指:闻叔瑶近来亲入民间走访,莫非还一无所获乎?
少光尤感其言,不觉哀叹连连:说来不怕仙子笑话,在下近来遍访郡县之间,始得闻一二,兀自思来,实在触目惊心也!
红罗道:愿闻其详。
少光道:在下以为,诸项溃叛,不由承平,皆由边将失于绥御,再有小吏黠人,从中作祟,故致反叛。前番安夷县之变,即是由此而来,实在令人咋舌。
红罗坐而静听,不时频频点头,渐亦面色凝重,忽道:既然叔瑶心中早已有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
少光闻之,却是揖手作礼,肃穆一身道:还望坦诚相告!
红罗见状,始直起身,兀自漫步廊下,不时负手远眺,娓娓道来:正如叔瑶所言,诸项溃叛,不由承平,皆由边将失于绥御。乘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微胜则虚张首级,军败则隐匿不言,军士劳怨,困于猾吏。是以安不能久,败则经年。欲治项变,若求猛将,不如抚以清平之政。明习兵书,不如郡守奉法,使之无反。
少光听罢,乃伫立良久。
送走了少光,红罗正欲进屋,倏地脚步一顿,转头但望天上皎月,不觉心思起——
红罗一番超度毕,但见一阵光怪陆离,一倩影悠然而至,如梦中来,正是那黛姗的魂魄。
一片氤氲婆娑之间,但见黛姗面若桃花,身似拂柳,兀自做了个揖,呼了声:大妈妈安。
红罗轻点头,好奇道:上次一别,你还是个孩童,如今你竟能认出我模样?
黛姗回道:“爹娘生前常跟女儿说起你,家中亦供有大妈妈的画像,虽只是蒙面像,但女儿大概也能猜得个七八分。”黛姗抬头凝视着红罗,双目难掩惊喜之色,不时走近前道:“以前常听爹娘说,女儿长得像大妈妈你,今日得见真人,不曾想竟还能这般相似?”
红罗莞尔一笑,兀自点头不语。
黛姗言毕,忽怯怯道:此次,又劳烦大妈妈矣。
红罗道:一生一死,攸关天命,又何来劳烦一说?事不宜迟,闲言便不多说矣,且待我助你投个好人生。
黛姗闻之,不觉心思骤起,霎时愁容满面。
红罗见状问道:怎么,尘缘已了,还有留恋?
黛姗欲言又止:大妈妈误会矣,女儿只是……
红罗看在眼底,淡淡只道:你是还放心不下那少叔瑶吧?
黛姗闻之倏地一声叹息,低下头,顿时忧郁连连:三郎他,打小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也没个人时常在身边疼他护他,女儿实在放心不下他独自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
红罗见状,却是直摇头道:你啊,自身都难顾矣,竟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岂不知那少叔瑶本非寻常之命,实是破军星谪凡,生死自有天命相护,又何须你为他多费思量,岂非庸人自扰?
黛姗闻之欣喜不已:真的?
红罗道:时至今日,我又何必再骗你?
黛姗顿时舒心不已,奈何总逃不脱心中那一丝牵挂,于是仍流连不去。
红罗见状,一时实在怜她命途多舛,不觉心软道:也罢,最多我今后替你多看护看护他便是啦。
黛姗一听,莫不喜出望外,当即屈身谢道:“多谢大妈妈,女儿在此先行拜过啦!”
红罗见状,忙伸手去扶她:好了,快起来。时辰已不早,莫再耽搁矣,快些去吧。
黛姗千恩万谢罢,总算放下了心。待红罗施法相助,终于平安入了轮回。
延兴五年秋,叛项复起,攻烧陇西,边军败走,敌势由是猖獗。至冬,诸项大合,蠢蠢欲动,朝廷为忧。少光复拜大都督,持节监陇右兵,共讨陇西之敌,破之,斩首万余级。诸项慕其威信,相劝降者十余万。
明年春,少光复发骑兵共讨陇右,而道路隔绝,军中大疫,死者十三四。少光亲入庵庐,巡视将士,三军感悦,于是士气振,百战连捷。诸项遂遣使乞降,陇右复通。
先时,陇西太守受贿贪墨,官声狼籍,将领横暴多杀降项,官吏老弱不堪任职,而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少光到州界,悉条奏其罪,或免或诛。项人闻之,翕然返善,各部十余万口,复诣少光归降。
其后,少光上书朝廷,请以善待陇右各部。朝廷从之,乃下诏曰:“今国家无德,恩不及远,羸弱何辜,而当并命!夫诸项之乱,咎由太守长吏妄加残戮。即日起,各部项人,凡亲朝廷者,皆以礼待之,令招其族人。若欲归故地者,厚遣送之。若束手自诣,欲效功者,皆除其罪。若有逆谋,为吏所捕,而狱状未断,悉以赐有功者。”项人由是感慕其德,自此不复为患矣。
延兴七年,益州祁玉疾,听相士之言,使人求婚公孙氏,相约共拒北朝。更尊公孙符为东帝,自称西帝,遽造舆服,图窃神器,举国莫不为之哗然。公孙符惊,允而不帝,旋作罢。
祁玉者,字廷珍,江夏竟陵人也。祁玉少仕州郡,以通经,拜郎中,除菑丘长,后以师祝公丧去官。退居阳城山,积学教授,举贤良方正,辟司徒府,历雒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宗正、太常。
昭帝时,祁玉睹太平成祸,社稷多故,乃建言:“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又内求益州牧,以避世难。会益州刺史郤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于是出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当收郤俭治罪,其谋遂得施。
及至昭帝削藩,会汉中民怨反,祁玉伪奉诏命,暗使汉中太守断绝谷阁,杀害天使,阴图异计。关中既定,又急质子入京,上书言:“逆贼断道,不得复通。”时北庭大叛,朝廷无暇西顾,昭帝遂未与深究。
后值卓不颖之祸,不与天下讨,保州自守,尤不能及也。昔雍凯外结吴楚,内连百蛮,跋扈于建宁,竟战和不定,患得患失。及至延兴八年收服西南百蛮,平定南中,会南北划疆,野望渐盛,乃造作乘舆车具千余乘。时人云:“益州祁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
明语先觉祁玉阴怀攘窃之志,遂遣使致书曰:“祁使君如晤,闻足下乘先帝变故仓卒,辄逞异意,睥睨万乘,不复有臣子之恭,其悖德忘义莫甚矣,又将置今上于何地!足下太一旧臣,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半寸丹心安在?若不立行讨之,何以示威于天下!今统雄兵百万,上将千员,欲与足下会猎巴蜀。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祁玉览书大骇,又遇天火烧其城府车重,延及民家,馆邑无余,于是徙治云城,感祅灾,不日即疽发背卒。
祁玉既死,群下多拥立幼子祁巡,长子祁迹由是生恨,于是乎手足相残,祸起萧墙。后,祁玉义子祁彦为画计,一举诱杀祁迹,乱局始得平定。
延兴九年春,趁益州内乱之际,明语先起马步兵二十余万南下,兵锋直指益州,欲一鼓作气,顺势进取天下。不日,汉中降,北军直入巴蜀。蜀中势弱,岌岌可危,遂遣使吴楚,相约共抗大敌。
唇亡齿寒,不战即亡。吴楚乃倾巢来援,怎奈北军势大,几番血战,联军竟大败亏输,不得已唯退守蜀都——云城。不日,北军兵临云城,两国惊恐,遂上书朝廷求援。
天子听罢,疑惑不已,遂下问百官道:这公孙符、祁巡二人,向来不尊朝廷诏令,今日陡然上书求援,诸公以为当如何?
李司徒奏道:启奏陛下,祁巡、公孙符虽不受朝廷节制久矣,然其至今仍沿用我朝年号,奉陛下为正统,如此即为我朝藩属。今上表求援,若置之不顾,不仅有损陛下仁德,亦会让巫咸坐大。天长日久,难免蒙生二心,恐于朝廷不利。故臣以为,此役朝廷绝不可作壁上观,当适时介入,权衡各方,以为长久之计。
话音未落,即有多位大臣竞相附议,想来多半心照不宣。
天子年幼,不谙政事,遂又问少光道:皇叔以为如何?
少光此刻亦不能决,怎奈天子问询,唯坦诚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李司徒所谏虽在理,然巫咸毕竟乃陛下亲封之国,一贯尊奉朝廷诏令,前番更是平定西戎之乱有功。此次,其以祁玉僭越为由行讨伐之事,亦不可谓不名正言顺。冒然攻之,恐失天下人心。窃以为,师出无名,不可轻言讨伐。
李司徒忙反驳道:大将军此言差矣!巫咸虽表面奉诏称臣,却是听调不听宣,实别有所图也。自其起兵以来,打着“为朝廷剿贼平乱”名号,相继吞并中原各镇,已然一日坐大一日。今天下三足鼎立,彼此互为牵制,尚能尊奉朝廷号令。若一家独大,难保不生二志,不可不防!值此大战之机,我朝廷正好顺势出兵戡乱,不仅彰显陛下威仪,亦可正天下视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岂可拘泥于小节?再者,欲师出有名,又有何难?陛下,臣以为可先诏令三方停战言和,若巫咸奉诏,则善莫大焉。若敢抗旨不尊,届时朝廷便可顺势出兵讨逆。如此既不失人心,亦能服众。
少光心中虽仍有迟疑,当下却也无从辩驳,遂语塞不答。
天子不能断,复问少光道:皇叔以为如此可好?
少光见众望所归,遂也不再固执,只道:一切全凭陛下圣断!
天子一听,遂欣然道:既如此,那便依李司徒所言罢。
众臣闻之,莫不俯首而拜,不题。
云城北军大营。大帐内,一女子顶盔掼甲,负手立于案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凌霜。当下忽见她倏地喜笑颜开,匆匆上前几步,直面帐外来人,不时拱手让道:天使远道而来,未曾远迎,还请恕罪!快请上坐,上茶!
那使臣一脸漠然,看着像是心中有气似的,当下扬手只道:不必多礼!天子有旨,即日令两军停战议和,事不宜迟,劳烦将军快请巫咸王出面接旨吧?
凌霜一听,诧异道:天子有命,臣等自是无不遵从。只是恕末将冒昧,既是传达诏命,天使何以不径直往长安面见吾王,反而长途跋涉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