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先闻言大怒,旋掷宝玉于地,疾声斥曰:“吾断不作此不忠不孝事,再有言进者,必斩之!”更纳凌霜言,献之天子,以明其志,众人乃止。
因讨逆平乱有功,不日少冯下诏表彰明语先,加以殊礼,特赐故紫微宫设宴,犒赏三军,以示恩宠。
这日,北庭巫咸郡明氏世家六公子明惠受邀前往宫中赴宴。因中途耽误,其时已值日暮,不免行色匆匆。
行至宫门外,忽见车夫缓缓勒定了缰绳,不时乃向车中禀道:公子,前面便是紫微宫,敢问车行哪座宫门?
车中人闻之探出身来,正是那明惠。
明惠望着昏暗的天色,遂道:哪座宫门距此最近?
车夫禀道:回公子,此处临近司马门,由此绕道西门入宫应是最近的。
明惠不解道:既临近司马门,何故还要绕行西门?
车夫道:公子有所不知,朝廷禁令,司马门除天子车驾外,余者一律不得通行。
明惠点头道:那若取道西门还要多久?
车夫道:约莫半个时辰。
明惠为难道:天色已不早,再迟只怕赶不上开宴了。等不及了,从司马门走!
车夫闻之一怔,不时惶恐道:公子,擅闯司马门可是重罪啊!
明惠笑道:那是对旁人,吾是谁?吾大姐姐外平诸藩,内诛国贼,为朝廷立下不世功勋,莫非还抵不过一座司马门乎?你只管走司马门便是!
车夫无奈,只得应允。
行至司马门前,明惠正欲下车,但见门吏一个箭步上前,凶神恶煞地喝道:大胆!司马门重地,何人竟敢擅闯?
车夫闻之恼道:你大胆,看清楚这是谁的车驾了吗?
门吏一听,不时朝其身后张望,见是明惠,遂拱手敬道:公子恕罪!只是朝廷有令,司马门只限天子通行,违令者以大不敬论处!
车夫正要与之再争辩,熟料明惠先一步开口道:“哎,人家也是奉命行事,何必多苛责?”说着,旋即走上前对门吏道:“这位兄台看着似有些面熟,敢问一句是哪里人氏?”
门吏忙道:禀公子,小人本是巫咸郡人氏,早年曾在国公府当过差,有幸与公子见过几次面。
明惠笑道:“原来如此,难怪看兄弟似曾相识。”说着,凑近那门吏身前,不时塞过去一锭金子,轻声道:“兄弟,天色已晚,吾赶着入宫赴宴。都是国公府出来的老人,劳烦给行个方便?”
那门吏见状,慌忙推道:“不,不,不,这个小人万万不敢收,万万不敢收!”
明惠道:哎,拿着,拿着。哥几个当执一天,也着实不容易。这金子就当作兄弟我请哥几个喝酒了。
那门吏仍旧推道:并非小人不肯通融,实在是军令如山,还请公子莫要再为难小人了?
明惠忙道:话虽如此,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下令的是何人?那是吾家大姐姐!出了什么事,吾来与她说便是,你却怕什么?
那门吏左右想了想,当下唯半推半就道:“好吧,小人今日权当舍命陪君子!可这金子却是万万不敢收的,公子美意,吾等心领矣。”说罢,乃朝身后喊道:“开门!”
明惠见状,遂也不再多说:“兄弟果然仗义!放心,今日之情,吾断断不会忘记!”说罢,旋即别了门吏,匆匆步入宫去。
熟料进了司马门,因心急赶路,那明惠越发胆大妄为,竟堂而皇之行于御道当中,直惊得路过众人大惊失色。
不时乃至端门,明惠正欲进入内,忽见一旁闪出一人来,大声喝道:站住!
明惠循声望去,迎面但见一女子,锦绣红袍,亭亭似月,其时一手捉刀,怒目而视。细看,原是凌霜。
明惠定了定神,正欲拱手:吾当是谁,原是霜妹子啊……
熟料凌霜却是声色俱厉道:大胆狂徒,竟敢僭越天子御道,给我拿下!
话毕,左右当即窜出一众甲士,转眼之间已将明惠擒住。
明惠措不及防,乃奋力挣脱,不时呼道:吾乃当朝巫咸公胞弟,先帝钦封的男爵,谁敢抓我?放开,放开!
众将士一听,遂不敢妄动。
明惠见状,旋即冲上前,指着凌霜高声骂道:凌玉贞,你吃了枪药啦,不知道我是谁吗……
熟料凌霜毫不退让,不带话音落,迎面便是一脚,直将那明惠踹得人仰马翻,不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其衣襟,暗叱道:“汝既为主母胞弟,便更当事事处处为主母着想才是!试问幼泽此举,何异于将主母置于炉火上烤?孰轻孰重,焉能不自知耶?”话毕,旋铁面无私道:“僭越天子威仪,视同谋反!你便是天子胞弟,吾今日亦抓定矣,给我拿下!”
众武士原本还有所忌惮,见凌霜如此果决,遂也不再多想,一股脑拥上前,拖起那明惠便走。
那明惠闻言一怔,回过神,不时又忍不住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凌玉贞,竟敢如此待我!若是被大姐姐知道,看她不治你个重罪!凌玉贞,你好大胆……
这厢明语先正设宴款待众文武,忽闻女官花宛若禀报,心中不觉大惊。然碍于眼前情势,乃不作声色,兀自谈笑风生。
翌日,明惠擅开司马门、僭越天子御道一事不胫而走,立时引发轩然大波。京雒文武纷纷力主其罪,余者亦多怒而不言,唯冀并旧部拼死力保。百官你来我往,各执一词,大有水火不容之势。更有舆论纷纷扰扰,人言可畏,近乎一发不可收拾。
明语先生性护短,不忍明惠就此绝于仕途,遂上书告罪,兼为求情。朝廷念及“紫微故宫,不犯威仪”,竟只罚二人一年俸禄,以示惩诫。时冀并一脉根系硕大,新降者慑于其势,多敢怒不敢言。于是恩威并用之下,此事遂不了了之矣。
有心人闻知此事,乃差人怀密书来见御史黄平。书略曰:北党恃强怙宠,目无君长。而公恣其跋扈,如不听闻,岂报国效忠之臣哉?某今广结忠义,欲去逆尊王,然碍于式微,未敢轻动。公若有心,可偕众来投,互为助力。如有驱使,即当奉命。
黄平得书,半信半疑。一日,于侍班阁子内见旧臣俱在,遂曰:今日老夫贱降,晚间敢屈众位到舍小酌。
众官皆曰:必来祝寿。
当晚黄平设宴后堂,关中显贵皆至。主位一人,华发须眉,骨瘦如柴,正是那黄平。酒行数巡,黄平忽然长吁短叹。
众官惊问曰:黄公贵诞,何故发愁?
黄平曰:今日并非贱降,因欲与众位一叙,恐人见疑,故托言耳。少公一朝听信谗言,徇私枉法,以致纲纪废弛,尊卑失序。长此以往,只恐天子威严扫地,社稷旦夕难保,此吾所以愁也。
众官闻之皆愁,莫不感同身受。
无言时,忽闻四下有人大笑曰:“满朝公卿,夜愁到明,明愁到夜,还能愁倒逆党否?”其声沙哑而低沉,如鲠在喉,难辩雌雄。
众人循声望去,堂外赫然站着一人:七尺高长短,身披黑斗篷,森森然体态,鬼魅般行踪,其时蒙着面,半隐夜色里,难辨其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