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但见一众甲士被坚执锐,风风火火而来,直吓得堂上众人惊恐万状。
少冯见状,一时惊慌失措,忙开口拦道:皇叔且住手!在场皆是朝廷股肱,皇叔不可如此莽撞!
少光闻此言,只得暂时收敛声色,直言禀道:陛下,还都、削藩,乃朝廷当务之急。今天下未定,时不我待,还请陛下莫为谗言所扰,早作决断!
言毕,身旁一众文武纷纷附和道:请陛下早作决断!
少冯不能决,遂转而与余者问道:众卿可还有话说?
那一众人经方才一吓,早已破了胆,此刻哪还敢说话,纷纷讳莫如深,敢怒而不敢言。
少冯眼见于此,不敢贸然决断,遂只得委曲求全道:“明卿,皇叔,非朕不识大体,只是连年战乱,黎民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朕实在不忍生灵再受涂炭!此事不如容后再议罢?”顿了顿,忽又顾左右而言其他一番,旋即避之不及:“对了,今卓贼伏法,普天同庆,朕尚不及论功行赏尔。传旨,今日设宴群臣,朕要为明卿与皇叔庆功!退朝。”
少光刚欲再开口,熟料少冯早已匆匆而去:陛下……
明语先眼见此情此景,不觉遥想当年,当即长叹一声。一时大失所望,乃不屑多言,旋即拉着少光,愤愤然拂袖而去:匹夫、竖子,不足与谋!走!
宫墙外,明语先步履匆匆,脸色愤愤,不时埋冤道:好不容易铲除了国贼,原以为太一中兴有望,不曾想竟还是如此举步维艰?真是岂有此理!
少光紧跟在后,应声劝道:一帮迂腐之徒,先生何必与之一般见识?待明日,光与先生一道拜宫觐见天子,痛陈利弊,此事当还有转机。
明语先不以为然,一时激愤道:叔瑶今日亦看到矣,大臣们各怀鬼胎,浑水摸鱼便也罢了,不曾想钜公竟也如此模棱两可?还都、削藩,如此攸关社稷根本之事,竟还欲两面讨好,却拿什么“仁德道义”来推脱!没有那金刚手段,就别显那菩萨心肠!如此简单易懂之道理,钜公莫非不知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此拖沓行事,迟早是要误国误民的!
少光无奈,只得连连附和道:是,是,是,先生息怒,先生息怒。
熟料明语先余怒未消,一时竟口不择言道:说白了吧,不就是怕我成为第二个卓不颖,想着防我一手嘛?直说便是,一唱一和的,搭个甚的大台戏!昔先帝在时,便尝言嗣君性情过于姑息优柔。我原先还不以为是,今日所见所闻,果不其然……
少光闻之变色,一时莫不惶恐道:先生慎言哪,小心隔墙有耳!
明语先经此一提醒,欲渐平复心绪,长吁一声,欲言又止。沉默半晌,黯然只道:走罢。
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静得人心慌。明语先一人独坐窗前,对月沉思,思绪如麻。香案之上,斑斑血书,赫赤未改,只是时境迁,世事多舛,前途幻变,一片忠心可昭,满腹壮志难酬。
苦思一夜,近黎明,东方既白,日出雾散,倏地幽幽道:与其处处受制于人,倒不如索性我亲自上阵!
翌日,明语先不告而别。去时,唯留书一封,书曰:“听调不听宣,莫道有二心。在外勤王事,有所不受命。不避天下讳,功过任人评。待到乾坤定,归去一身轻。”少光见书急追,其时已不能及矣。
延兴二年,朝廷刚经卓不颖之乱,国库空虚,民疲师老,又逢西迁之初,立足未稳,百废待兴,一时疏于西域防备,西戎于是趁势复起。
三月,铁鹰王渠文昌勾结域外西戎,迫降诸藩王,聚兵二十万之众,大举进犯都护府。其时,朝廷连历大战,主力相继东去,都护府辖下仅两万守军。而雍凉境内,除却各门武备无算,亦只三万人马可调。军情如火,不容多想,少光拜别过天子,遂领兵星夜出关,驰援都护府。
四月,渠文昌暗通使铜须国,许以重利,铜须王遂反,从之东进疏勒。少光乃更立其府丞为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之,渠文昌遣精兵来救,少光于是不能下。后,渠文昌说铜须王,还据损中,遣使诈降于少光,密谋疏勒。少光内知其奸,而外伪许之。铜须王大喜,即从轻骑诣少光。少光密勒兵待之,为供张设乐。酒行,乃叱吏缚而斩之,因击破其众,俘杀千余人,疏勒复安。
五月,少光发兵共二万人,复救莎车,贼发兵合五万人击之。少光召诸将议曰:“今兵少恐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盈若与我,兵分两路,可待夜鼓声而发。”又假作疏于俘虏戒备。贼闻之,大喜,以两万骑截少光,又将万八千骑阻赫连冲。少光知虏兵已分出,旋密召诸部合兵。鸡鸣,驰赴贼营。会天大风,少光乃顺风纵火,又令士卒四下鼓噪。贼众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大获其马畜财物。贼大震,遂因势稍退,莎车复安。
奈何敌军势大,几番接战,官军虽多有斩获,却仍寡不敌众。不久,边境各镇又相继丢失,碎叶、疏勒二镇岌岌可危,于阗亦音讯全无,都护府以西几乎再无屏障。及至碎叶陷落,疏勒孤立于西,独木难支。少光权衡利弊,遂决议退守丘兹重镇,以期借丘兹之城坚关险,先扼住敌进击之势,而后再徐图收复。
重兵围城。
城楼之上,一人居高临下,凌风直面重重强敌,当下怒目痛斥,声如雷鸣:渠文昌,汝勾结外侮,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目光所及,军阵之中,一人左拥右簇,一脸尖嘴猴腮,奸诈诡谲。此人正是渠文昌。
渠文昌应声抬头,略略望了望城上之人,不时篾笑道:吾当是何人,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碧眼儿嘛?
话音刚落,城下随之一阵轰笑。
少光闻之大怒,一双虎目瞪得如鸡蛋大,扬手疾声骂道:老匹夫,安敢出此狂悖之言?若不将汝千刀万剐,吾誓不为人!放箭!
但听一声令下,城上立时箭如雨发,敌军虽有防备,却也不免哀嚎一片。
渠文昌仓皇避之,不时朝身后呼道:快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阵中缓缓驶出一囚车,车上一女子全身五花大绑,遍体伤痕累累,垂着头已然奄奄一息,纤弱的身影看着似曾相识。少光定睛一看,正是黛姗,一时措不及防,急叱众军停手。
渠文昌此刻蜷缩在一众甲士身后,待城上箭势一歇,不时探着头,朝着城上喊道:少叔瑶,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何人?
城上众军大多认得黛姗,目光不觉纷纷投向少光。
少光始料未及,一时怔在原地,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十指直攥得咯咯作响。
渠文昌见状,旋即摒退了身旁甲士,得意地笑道:“看得出来,你还是把她放在心上的,也不枉她对你如此一往情深!”但说着,不时走出军阵,缓步来到囚车前。
少光忍无可忍,旋即破口骂道:卑鄙无耻之徒!把个女人推到阵前来,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你出阵来,你我一人一骑,战个高下!
渠文昌却是一脸不屑:“少叔瑶,吾知你英勇过人,只可惜眼下重兵围城,你纵是再万人敌,只怕亦是孤掌难鸣矣!倒不如痛痛快快开城降了,既可免了生灵涂炭,亦可保住你女人的性命。”说着,不时又拿剑在黛姗身前来回比划道:“你看看她这副弱不经风的样子,那可真是我见犹怜哪,你当真忍心看着她继续遭这份罪嘛?”
黛姗在旁听罢,满面鄙夷之色,一时忍不住啐道:“呸!渠文昌,你就别再白费心机矣!”她说着,兀自苦笑阵阵,奋力地仰起头,望向城楼之上,不时但见一阵泪眼婆娑:“吾乃高盛国女王,先夫是高盛国都尉亚利,与他少叔瑶又有何干?”
少光闻之,不觉五味杂陈,乃久久不能言语。
渠文昌见状,不时回身冷笑:“不愧是少叔瑶的女人,骨头还挺硬!”话音未落,倏地一剑刺在黛姗身上,狰狞着面目道:“吾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你身上骨头硬,还是吾手中这长剑硬?”
黛姗虽已奄奄一息,此刻却愣是咬紧了牙关,怒目视之,不肯退让。
渠文昌见状,不时拧动手腕,用力一剜,当即鲜血淋漓。黛姗再要强,然到底是个弱女子,一时剧痛难忍,当即一阵撕心裂肺。
少光在城上见得这一幕,莫不心如刀绞。哀默半晌,嗔嗔地吐出两个字:放、箭!
赫连冲一时还以为听错了,猛地一怔道:上将军!?
不料少光倏地转过头,拔高声音吼道:我说,放、箭——!
赫连冲一时瞠目结舌,惶恐道:上将军三思啊,这一轮箭放下去,黛姗女王她可就……
熟料少光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夺过身旁一将士手中弓箭,兀自对着城下搭弓上箭,其势一触即发。
渠文昌见状大惊,疾呼左右拱卫,不时拿剑抵着黛姗脖子,高声威胁道:少叔瑶,你当真不顾及你女人的死活了吗?如此风华绝代的一个佳人,就这么死于乱箭之下,你当真舍得吗?
少光静静地望着黛姗,手中的箭早已在弦上嘶嘶作响,心却不时瑟瑟发抖,乃至久久无法平静。迎面阵阵冷风袭来,眼角依稀泛起一丝微凉。
城下,黛姗痴痴地望着少光,任热泪夺眶而出,这一刻仿佛忘却了一切。她的目光,如往昔般柔情似水,又一别往日得视死如归。
——这一刻,一切仿佛静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