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合而为一？
一种让被污染者坚信要把整个星球上的生物全部吞噬，甚至将行星本身吞噬，成为唯一生物的精神思潮。
那么在将其反编码后，得到的“反思潮”会是什么呢？
岳望侧过头看向窗外，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墙壁与屋檐，看到了生活在小镇中的那些“螺丝钉”们，心中已然明悟。
“也就是所谓的‘分歧’吗？”
“是的。”巴萨拉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合而为一追求的是混沌唯一的意志。一旦成功，这个意志在某种程度上将成为‘全能之神’。
“而与之相反的便是‘分歧’，它驱使每个人都只进行有限的思考，每个人都只做有限的工作，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去考虑。”
“我们每一个人就像是机器中的一枚螺丝，或者一个更大的生命体中的一枚细胞。只要所有人都稳妥地卡在自己应当在的位置，我们就不会被合而为一感染。”
“然而总归要有一个中枢大脑来调控每颗螺丝的位置，于是我们在‘分歧’的影响下，举行了全舰公投，决定建设一台名为‘首脑’的超级计算机，让它负责规划新兴家园号的运转。”
“在那之后，”巴萨拉摊开手，“就如您所见到的这样，一切都已经偏离了母星人原本的计划。”
巴萨拉的讲述到此为止，而岳望仍然还有其他疑惑。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被掰断的灰白长条，拍在桌面上：“你们建设首脑用的这种材料是什么？母星文明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
对方接过石块，摩梭了一阵，岳望注意到他的神色间居然有几分疑惑，挑眉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实不相瞒，”巴萨拉又研究了一会儿，把石块放回了桌面上：“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种材料是什么。”
“啥？！”岳望愈发迷惑：“不是你们在建设首脑吗？我还听说你们镇上一大半工厂都生产的是这种东西……”
巴萨拉也知道这话听着过于离谱，他尴尬地挠着头：“一开始我们使用的是普通的合金材料与导揽建成了首脑的核心算区，但随着首脑对飞船的掌控力越来越高，这些年首脑的建设方针和规划已经完全脱离了舰员的掌控。如今除了和首脑有相同职权的舰长外，没有人知道首脑在用什么材料、打算把自己完善成什么东西。
“而舰长，他从百年前找到了这座星球后便一直呆在飞船上，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死是活。”
“至于工厂里……实不相瞒，工厂本身的运转完全是依靠自律机器人的。至于那些工人们，他们只是职责为工人，所以要找个地方干活而已。”
听到这里，岳望已经完全理解了一切。他头痛地抓了抓额前的头发，感觉自己有些抓狂：“你们居然就这么放任一个不可控的东西当你们的首领……唉，算了，我知道这都是精神污染造成的。不过看样子，在两种污染对冲之后，你们的精神状态还挺健康的？”
巴萨拉和佩皮斯是母星时代出生的人，他们完整地经历了飞船逃亡时代、被“合而为一”污染的疯狂年代以及那之后的首脑时代，两种精神污染同时在他们的思维中生效，反而使他们看上去要比出生于首脑时代的新生代们正常许多。
虽然他们同样无法违抗首脑，同样被污染支配，但至少他们还保持着是非对错的思考，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后果。
“新生代们没有经历过‘合而为一’的直接污染，因而‘分歧’对他们的影响更大。”巴萨拉印证了他的想法：“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可能再过一两代的功夫，我们就连贝雅这种活泼的小姑娘都看不见了。”
“所以还好我来了。”
岳望愉快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敲了敲桌子：“你刚才在楼下问我是否打算和你们的首脑开战，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们了——我不会让母星人的文明火种被异化熄灭。”
“毫无疑问，我将和你们的首脑开战。”
房间内的空气在此刻凝滞下来，一股无言的肃杀氛围伴随着余音弥散。在经过了刚才的震惊后，巴萨拉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回应岳望，而是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茶水。
岳望没有催促，也没有问话，他知道这位母星人正在内心权衡着利弊，他耐心地等候着对方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老巴萨拉，你干什么呢！”在接近一分钟的沉默后，反而是佩皮斯最先忍不住跳了起来，他猛地搡了搡巴萨拉的肩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被他这么一推，巴萨拉似乎回过神来，他紧紧握着杯子，手指凸起的关节显示着他内心并不如表面那样平静。
抬起头，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违抗首脑指令的下场只有一个。”
岳望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他反问道：“当战局不利时，你能组织起多少人跟我一起离开？”
“……胜算有几成？”
“你说干掉首脑？”岳望耸耸肩：“四成，我这边稍微做了一些准备。不过你要知道，我，额，我们毕竟只是一艘小型战舰，主炮大概和你们卫星舰上的护卫炮功率相当。”
他至今还对主炮功率的事情念念不忘。
听到他的这番话，巴萨拉不仅没有感到失望，却反而放松地笑了起来。他自信地伸出手指：“那么事实上，你有六成的胜算。”
岳望“哦？”了一声，等待着巴萨拉进一步的解释。
“十年前，首脑判断这个星系足够安全，不再需要维持众多火力，为了把工业产能尽可能转向建设首脑本身，它拆除了卫星舰表面七成的舰炮，只留下了少数护卫炮，以及三门需要经过数个小时充能的主炮。”
岳望愣了一下，随后和巴萨拉一同笑了起来。
笑得非常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