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形图书馆的上层,四杯暗红色的饮料被摆在了众人面前。充当服务员的是一台涂有母星标志的自律机器人,在为客人们端上茶后,小家伙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电流机械声,随后转动轮子退出了房间。
岳望端起细长筒状的饮料杯抿了半口,一股杏子汁混杂着紫葡萄的甜涩感在口中晕开。他神色疑惑地盯着泡在水里的那几片绿叶子,片刻后收回视线,开口道:“不管到哪里,不管人变成了什么样,这些自律机器人倒是没怎么变啊。”
话音未落,只看见贝雅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跳了下来,小步跑到窗边,探头左右看了看,伸手把窗叶合拢,又蹭蹭蹭地跑了回来。
所有人都被她的这一举动弄得迷惑不解,岳望端着杯子,表情有些发呆:“怎么了?”
小姑娘坐在他身边,表情非常自信:“我懂的,你们接下来就要谈国家机密了!关好门窗是防窃听的第一步!”
岳望:“??”
坐在桌对面的巴萨拉也同样愣了半晌,然后噗嗤笑出了声:“这孩子的母亲是学者,他家里有不少飞船时代储存的冒险小说。”
“但小孩同样没有读小说的职责。”旁边的佩皮斯抱着膀子,瓮声瓮气地道:“即便是在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们里,这小家伙也是我见过最大胆的那个。”
“年轻人总是有无限的可能性。”岳望颇为专业地点评道。
经过贝雅这么一打岔,略显紧张的氛围和缓下来。巴萨拉趁着这个间隙率先开口道:“不是我不信任您,但我想先确认一下,您所属的飞船名称是?”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来确认身份?
岳望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但仍然不甚在意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本舰名为启望探索号,耕耘者III型综合移民舰船。于母星历4039年7月24日接受了最终启程指令,踏上了寻找新家园的旅程。”
巴萨拉和佩皮斯对视一眼,后者似乎仍然难以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近乎自言自语似地呢喃着:“这、这,四百年了……我们居然真的还能遇到同胞……老巴萨拉,你该不会和这小子在合作骗我吧?!”
“别整天在我名字前加个老字。”巴萨拉颇有些恼怒地道:“从生理结构学的角度上看我还要比你小十二岁呢!”
岳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在飞船时代,有许多年轻人出生后就因物资配给等问题进入了冷冻状态,因此当解冻之后,他们反而要比那些晚出生一些,却没经历过冷冻保存的人显得更年轻。
不过他无意探究这两人的辈分关系,于是出声打断道:“现在轮到你们向我介绍情况了。”
“……抱歉,”巴萨拉回过神:“本舰名为新兴家园号,耕耘者I型综合移民卫星舰。母星历4040年5月41日(母星一个月有50天),依照最终启程指令前往深空寻找新的家园。”
“你们居然比我晚出发?”岳望半开玩笑地道:“这样说来,我还是你们的前辈呢。”
说着,他免不了有些唏嘘:“可惜,到最后我们也没找到第二家园。”
“看来你们也遇上了许多变故。”
“算是吧。不过我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谈。”岳望放下盛有古怪味道饮料的水杯,盯着巴萨拉:“说说你们的事情。有关首脑的,有关‘分歧’的,有关‘合而为一’的。”
巴萨拉迎着他的目光,低沉开口道:“三百一十二年前,我们在穿过一片充满灰尘与气体的云雾带时,遇见了某种游荡在星空之间的……黑暗力量。”
他的用词相当模糊,但岳望仍然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你是说那种能够造成精神污染的力量?”
“是的。”巴萨拉颇为惊异地看着他,似乎在好奇他为何能这么精准地把握住本质。然而岳望的神情无比平静,他无法从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于是只得无奈地继续说了下去:“那是某种仿佛病毒般‘活着’的思潮,它最开始是一个人脑内的幻听,但随后便开始向四周传播。
“下层区、中层区……当我们意识到这种求变思潮并非由舰员们自发,而是受到外来力量影响时,那种原本只是幻听的声音已经突破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变成了切实游荡在飞船内部,却又找不到源头的嗡鸣低语声。”
“那种低语没有使用任何一种已知的、可解析的语言。但任何一个听到它的人,都会在脑海中自然而然的理解它的含义——”
岳望替他接上了最后的几个字:“合而为一。”
巴萨拉噎了一下,随即佩服地低头道:“您比我想象中要知道的更多。”
“我曾经遭遇过由合而为一影响而诞生的怪物。”岳望简单说道:“我还知道那种精神污染并不是那么容易根治,但看样子你们最终仍然找到了治疗它的方法?”
“治疗……这种东西真的算治疗吗?”巴萨拉却是叹息着:“现在想想,我更愿意把它称呼为力量对冲产生的平衡。”
佩皮斯看不下去这家伙满脸忧郁的模样,替他把话说了下去:“在想要合而为一的思潮蔓延到上层之际,那群科学家解析了隐藏在云雾带内部的思潮本体:一段频率奇特的电波。
“自然,这帮研究者们立刻就想到了一种阻止事态蔓延的方法,也就是编码一段意义完全相反的电波,把它在飞船内广播,作为靶向药物来治疗污染。”
“成功了吗?”
“大获成功!”佩皮斯夸张地提高嗓音,脸上却充满了讽刺的表情:“成功到事态完全朝着另一个极端而去了!”
巴萨拉从忧郁的情绪中脱身,解释道:“在合而为一的污染消失后,幸存的舰员们陷入了后遗症般的恐慌中。我们担心这种诡异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再来一次,而我们的飞船已经不能再承受这种灾难了。
“那段时间,我们疯狂地在舰内广播‘反编码’后的电波,试图把它当成疫苗来防治精神污染,这样的行为持续了足足五年,直到我们举行了一次全舰公投,决定建设那颗首脑为止。”
“如今想想,那段电波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
“反编码之后产生的只是另一味毒药——一味从效果上和‘合而为一’完全相反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