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女性,云朵倒是没有被玲珑天的美貌震慑住,听得她出言不逊,就想还嘴。这时一直在给李苍引路的小厮倒是慌忙地说:“姑娘,小的已经围着不夜花都跑了整整十圈了,离死就半口气了,姑娘莫要再责怪小的了。”
胖跳蚤悄声向云朵说道:“玲珑天姑娘训仆人呢,你可把嘴闭严实点。”
吃了个哑巴亏的云朵冷哼一声,眼见杨成也时不时地看向那楼梯上的女子,扭头再不说话了。
玲珑天走到一半,不再往下走了,伸出一只修长雪白的手指指了指李苍,又是浅笑,转身上了楼。
那小厮会意,向李苍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苍皱眉,说道:“我没点她。”
“李大人,这等艳福你还挑剔个甚?”胖跳蚤简直要跳起来了,虽然没有见得真切,但是玲珑天的美艳实在是摄人心魄,比之当年他在乌突皇宫偶然瞥见的妃子还要美上几分。
“我想换人。”李苍摆手,随手指了唱着小调的月白长裙女子,“我想要这个小姑娘。”
“贵人您说笑了,这些身着月白裙的姑娘都是丫鬟,是不配待客的。”小厮赔笑道。他先前见这位大人以武犯禁也要到这梵音坊,结果惊动了玲珑天后却并不想她作陪,实在性子古怪。
一旁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杨成也说话了:“李大人,杨某觉得你应该去。”
听得杨成说话竟然带着羞涩,李苍哈哈大笑,说道:“带路!”
云朵找了一张桌子,不住往嘴里塞糕点,咕咕噜噜地说道:“男人,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整座梵音坊并不高,满打满算不过三层楼,但是每层楼极高,方才玲珑天走的那楼梯呈螺旋之势自最顶楼而下,直通一楼与三楼,占着楼中最显眼的位置。
李苍磨蹭的片刻,那些听闻梵音坊开门待客的客人也涌了进来,却只能见一个一身黑背着大包裹的消瘦男人在小厮的指引下走到了半空。顿时客人里炸开了锅,都在纷纷讨论究竟是谁能走上这玲珑天专用的楼梯。
半空中的李苍耳力虽好,能将别的客人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并不介意,依然一步一顿地往上走,走到这里他反而萌生了退意。只不过他这沉重缓慢的步伐在楼下那些慕名而来的贵客眼中就是十足的炫耀了。
李苍还是走到了三楼,小厮将他引向了一扇房门处,那里有一个白裙女子提着一盏红灯等待着李苍,见李苍靠近,脸上挂着笑替李苍开了门。李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还是一步跨了进入。
那房间内部并不奢华,小小的一方静室里铺着草垫,对外的一堵墙几乎被窗占满,此刻窗户打开,月光轻柔地抚摸着了里面坐着的女人身上。
她仿佛是月亮的女儿,一袭黑色长裙上金线织成的花纹放出淡淡的光华。雪塑一般的女人望着窗外,月亮正好框在窗户里,和她遥相呼应,她竟然也像这绝妙的景色的一部分,全不似人间之物。
李苍挠着头,缓缓走到了女人身前的一方茶案前,端正跪坐,但是他的存在极为突兀,顷刻就将这幅美妙画卷的意境摧毁殆尽。
玲珑天见李苍坐好,也收了赏月的目光,与李苍相对而坐,一双玉手搭上了自己腰带,缓缓解开,那动作让人目眩。
玲珑天解掉了系在腰间的绸带,长吁一口气,变跪坐为盘坐,靠在墙壁上,开口道:“这身衣服穿着真是勒死了。”
李苍连忙赔笑道:“你穿着极好、极好。”
玲珑天雪白的脸上浮起了怒气,两道秀眉皱起,一只温润如玉的手狠狠拍在了茶案上,恼怒道:“李苍给我好好说话!孩子呢?”
“在应天呢,好好的,吃得好睡得香。”杀伐果决的李苍在这位美人面前收敛了一切乖张,温顺得像一只狸猫。见玲珑天发怒,李苍连忙起身为她斟茶,恭恭敬敬不敢胡言乱语。
“自那孩子出生以来我就没见过几次,你倒好,把孩子一丢又满中陆地跑,你是怎么当爹的?”玲珑天越说越恼,一只手在茶案上拍了又拍,把李苍震得发愣。
“身不由己啊心儿。”李苍挠头,口齿不清。
“别叫我心儿,我现在叫玲珑天,不夜花都玲珑天,老娘的名字和这花都并列!”玲珑天觉着手掌拍得生疼,不住往手上吹着气,吐息中带着幽兰般的香。
“你还好意思叫我心儿,有你这样的吗?把妻子扔在晚潜拔腿就跑,你夫人我现在是这里的花中魁首,每日要跟不晓得哪来的野男人赔笑,你这脑袋上就差一方绿方巾了你知道吗?”玲珑天更是恼怒,珍珠落盘般不住埋怨着李苍。
“严格说来,我们不是夫妻啊。”李苍小声嘀咕。
听得这话的玲珑天挥手就把手里的茶杯扔到李苍头上,李苍虽然避过,但也惹得玲珑天更加恼怒,额前的几缕碎发都要立起来了,她嚷道:“好你个李苍!你是不是见我人老珠黄了,就想始乱终弃了?当年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好呀,我看你今日来这种地方恐怕也不是来找我的吧,你是在来找这里的女霜相好是吧?”
“我这不第一时间就往你这来了吗?”
“还有你身边怎么带着一个小妖精?你是学会老牛吃嫩草了吗?”玲珑天越想越来气。
“我来这就是为这死丫头的事情,我本想收手回应天去接孩子了,结果着了这死丫头的道”李苍摊手,一五一十地向玲珑天说了这几日的事。
待李苍说完,玲珑天脸上已是阴云密布,眼波见有杀气涌动,说道:“她竟敢如此对你,我来帮你杀了她吧?”
李苍连连摆手,劝阻道:“杀人我还不会啊,只是这死丫头的毒功极为古怪,若是真的与她翻脸,我可能有性命之虞。我死倒是无妨,可是那件事就要做成了,届时你与孩子都将自由。我且顺水推舟吧,也许这是我逃不掉的。”
玲珑天脸上怒气全消,净是担忧的神色,说道:“苦了你了,想抽身都不能。”
“这不是想逃都阴差阳错被一个死丫头拽回局中了么。”李苍耸肩,无奈道。他给玲珑天又斟了一杯茶水,说:“我来这里,就是想和你打听那顾南依的事情,你在这晚潜有如此盛名,怕也不是单凭你的美貌吧?”
玲珑天俏皮地挑了挑眉,说道:“老娘就是天生丽质。”
“是是,心儿是世间最美的人儿。”李苍说道,“有没有相关的消息?”
听得此言的玲珑天又立起了秀眉,怒道:“你是话本读多了还是戏班看多了?谁告诉你当游女的个个都是密探?我哪来什么消息?你今日怕也是来为那个小丫头索取情报的吧?你根本就不是来看我的。”说罢,玲珑天作势要哭。
李苍只得轻声细语相劝,他本就是粗犷的男儿,不擅此道,哄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像样的话来。
见得李苍窘态,玲珑天终于是转怒为喜,说道:“我虽不是什么密探,这梵音坊也只不过是一间规矩奇特的风月场所,但是这顾南依的事情,你正好问对了人。”
“山染顾家明面上是顾北阳位极人臣,但是支撑他们家族最大的依仗却并不是那祭司之职,而恰恰是在这晚潜城里的顾南依。”玲珑天娓娓道来。
“这不夜花都,实则是顾家的产业,这顾南依,正是不夜花都的幕后人。”
李苍闻言一惊,全然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一层关系,他在女霜游走多年,虽知道山染顾家手眼通天,但也不知道顾北阳的胞妹、名不见经传的顾南依是这花都的幕后人。
“这可不是一般的密探能给你打探来的消息,全女霜知道这层关系的外人不过一手之数,而本姑娘就是其中一个。”玲珑天双手托腮,凑近到李苍面前,竟像一个小女孩讨糖吃。
“心儿厉害。”李苍憋出了一句夸赞,玲珑天闻言欣喜,不顾形象地躺倒在草垫上。
“你何时动手?”玲珑天忽然问道。
“找到顾南依,就动手,她必死。”李苍也在另一侧躺下,手里还是拽着自己的大包裹。两人默默地躺在房间的两侧,都望着屋顶。
玲珑天翻了个身,将一张美艳的面容凑到了李苍脸旁,口中的兰香之气抚到男人的额头,她说道:“顾南依一死,这晚潜城绝不能容下你,你得逃走。”
“没事,我习惯了。”
“那你还会回来接我吗?”玲珑天的声音有了波动,透着不舍与担忧。
“万一我出门就被人砍死了呢?”
玲珑天伸手成拳狠狠地砸在了李苍的胸膛,恼道:“你就是不和我说死!你就是喜欢顾左右而言它!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只要一个确定的承诺!”说话间,玲珑天止不住地哭了,极悲哀,仿佛走失的孩童埋怨丢掉自己的父母。
李苍静静地承受着玲珑天的击打,待到她稍微止住了拳头,李苍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玲珑天,说道:
“傻姑娘,我是想说,只要我不死,我一定回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