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到!”随着蓝元震一声呼喊,宋仁宗盛装临驾,群臣陛见,山呼万岁。
赵祯轻抬双臂,蓝元震又喊“礼成”,群臣方敢起身。
“传契丹国使者谒见!”
早就在殿外等候的刘六符听见召自己入殿,匆忙掸了一下身上的尘土,趋步进殿。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奉命出使了,上次来时是为了索要周世宗夺取的关南土地。没想到惹恼了富弼,竟一路谈到幽州皇宫,当着辽主的面一番唇枪舌剑,不但关南土地没得到,还差点引来了王德用的十万大军。这次前来他特地打听了,富弼以宣徽南院使的身份出判并州,王德用也早已退归林下。其实,只要这位黑王相公不在,剩下的人也无足轻重。
“辽使,汝奉旨谒京,朕心甚喜。”赵祯见他一直在朝王德用的位置偷瞄,心中暗喜。
“臣前者出使,多有触恼之处。吾主责臣以失礼,故今复命为使,朝贺大宋皇帝陛下万寿,以恕前愆。”毕竟也做了多年的辽国宰相,刘六符纵然心中惧怕,面上却看不出分毫。
“朕结好万邦,凡慕我中华礼义者,朕悉爱之。汝一时之差,朕不计较。”
“谢陛下!”刘六符施了大礼后问道,“吾主国书已上奏陛下,欲以南、北二朝友好,万世无兵戈。”
“贵使此言差矣!”梁适正等着他说这话,连忙出班。“我朝先帝驾幸澶州时,与辽主共盟友好,宋为兄,辽为弟。尔今番国书去国号,称南、北朝,且言书称大宋、大契丹非兄弟之义,却是为何?”
“请教官讳。”刘六符料到会有人来反驳,可他不信,除了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富弼,还有谁能辩得过他?
“在下参知政事梁适。”
“梁参政,自订立和约以来,宋、辽已是一家。一家之内,岂能再分国号?”
“宋之为宋,受之于天,不可改。自古岂有无名之国?”梁适心中暗暗吃惊,刘六符不愧是契丹国中第一个精通汉学的,说起话来正中要害。要是他不承认宋、辽一家,那等于是放弃了关外土地和燕云十六州;如果承认,那就不得不遵从他的意思变成南、北二朝。不过,这难不住他。
“燕、云诸州乃汉人故土,石晋将祖宗之土遗于外邦,天人共愤。我艺祖皇帝席卷六合,澄清寰宇,继中华道统。宋、辽既是一家,则关外之地应纳还我国。”
梁适这番话,无疑又把球踢还给了刘六符。你不是要一家么?那便把燕云十六州交出来。
刘六符讨个没趣,见宋仁宗已有愠色,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放肆了。毕竟是来祝寿而不是两国相争,还是认怂些好。
“贵使一路远来,朕感念辽主美意,赐御酒百坛、蜀锦三百匹。”宋仁宗说这话时面沉似水,实际心中已暗松了一口气。梁适果然没让自己失望,驳得精彩!只是三十年来的坐朝听政,已经让他对御臣之术惯熟于心。面上所表现的绝不是内心所想,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天威难测。
紫宸殿宴会结束,众臣行大礼后散去。刘六符刚出殿门,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力气之大让他连本能地挣扎都做不到。
“哈哈哈哈,刘相公,老夫可有日子没见到你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刘六符却听得毛骨悚然,内心祈祷千万别是王德用,可回头的那一刻还是失望了。眼前的老汉八尺多长的身子,面如焦土,颈以下则白晳,因此被称为“黑王相公”。
“黑、黑王相公?”
王德用“嗯”了一声,故作严厉道:“今日赴京还是为关南土地而来?”
“不不不,不是。”刘六符额头上冷汗直冒,“奉我主钦命,特来为大宋皇帝陛下贺寿。”
“哦,今日是官家的诞日么……哎,老夫上了几岁年纪,连乾元节都不记得了。”王德用抓着刘六符朝宫外走去,“听说那次你回去后,辽主封你做了同平章事。老夫倒想问问,这契丹国的宰相好还是我大宋的宰相好?”
“都好……都好……”刘六符被他抓得难受,又不敢挣扎,只能硬撑着。王德用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故意又用了分力,“说实在,老夫羡慕你们呢。没事的时候还能外出打猎,老夫如今连弓都快拉不开了。”
刘六符心中暗骂,这大老黑分明是哄我!这般手劲,如何拽不开弓?但还是陪着笑问道:“不知大老……不是,听说黑王相公已致仕在家,正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不知进宫所为何事?”
“哎呦,你不说起,老夫险些忘记了!”王德用左手一拍脑门,跺脚停下。“官家宣老夫进宫,说是要出判郑州。罢了,你我乃老相识,恕不远送!”
送开刘六符的手,王德用匆忙赶回去。好不容易能舒缓一下手腕的刘六符愣了好一会儿,心中起疑。不是说这大老黑致仕了么?怎么今日又要起复?莫非是诳我的?因此,他在京城多留了一日。次日天明,他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中,看着黑王相公被百姓簇拥着送出城门。中书省明令下达:封王德用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郑州。
刘六符大惊,王德用在边关的威名足以让每个契丹人胆寒。他收拾好了行李,和随从们迅速离开了汴京城。其实他不知道,昨晚见面之后,王德用的匆匆离去本就是个破绽……
“咳咳……咳……呃……”
“黑王相公!”内侍张惟吉冲过来扶住王德用,后者一只手硬撑着栏杆,脚下都是血……
“怎么样,他走了吗?”王德用紧闭双眼,死死抓着栏杆。
“走了……”张惟吉眼中含泪,“黑王相公,不想你竟一病至此……何不对官家说呀!”
“万万不可!”王德用连连摆手,“现在是什么时候?社稷才安定了几年,老百姓能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只要我吊着一口气不死,边关就能再太平几年。”
原来,王德用知道刘六符要赴京祝寿之后,料准他会有二心,便强撑着病体和宋仁宗商议,二人合演了这出戏。自请出判郑州,也是他再三争辩下达成的妥协。王德用本来坚持要出判澶州,回到那座曾经爆发大战的边城。
“老卿家,你已七十有五,朕怎么忍心……”
“陛下,臣父与臣受太宗、先帝和陛下三代隆宠,无以为报。就算臣这把老骨头葬在边关,只要能保社稷太平,臣也一定要去!”
“不行!”
“陛下!”
“朕不会同意你去澶州的……”宋仁宗坚定地说出每一个字,可对上王德用的眼神,他又有些犹豫了。“出判郑州,这是朕最大的让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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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智高凝视着被天火焚为灰烬的雷火洞,心中一阵悲凉。他半生积蓄,都花在了这上面。本指望能内附大宋,换得一官半职,再和李氏去争个你死我活……
“恭喜大王!”黄师宓上前躬身一礼,用手一指广源洞,“山间猢狲方以此为居,大王有龙凤之姿,日月之表,这是上天要为大王换居宅。”
“先生,我的半生积蓄都在这洞中了……”侬智高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回身看着四人。“二位先生都是汉人,还是回归本朝罢。我与兄弟们另寻他图。”
“大王此事不举事,难道坐等李氏或大宋发兵征剿吗?”黄玮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咬破手指在上面写着什么。写完了,丢给侬智高。
“大王若还是七尺男儿,就在这帛书上歃血盟誓!不然,我情愿远遁雷州也不与你这怯懦的鼠辈同伍!”
侬智高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戈盾耀广南,炽债扬中国。再看着母亲阿侬和兄弟侬建中、侬智忠,他们也满脸期待。侬智高忽然想起黄玮还精通周易,小心地问道:“黄先生,可否请你袖占一课。若我起事,能否成功?”
话音刚落,阿侬勃然大怒,挥起手中的藤杖便是一下,正打在侬智高背上。
“混账!”
侬智高被打懵了,他不知为何母亲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阿母……”
“五万精兵在你手上,侬氏的命运在你手上,弄这几块龟甲做什么?当年和李氏决裂的时候你怎么不占一课呢?”阿侬越骂越气,又看向黄玮道:“黄先生是中原汉人,文王著易经,卦能通灵。他算到自己被殷寿囚于羑里七年、长子被剁为肉酱么?这些都是骗人的!”
“主公!”黄师宓知道侬智高的心思,他在等所有人表态,率先跪在他面前:“臣拜见天子!”黄玮等人也先后跪下,口称“万岁”。
时机成熟……侬智高暗下决心,抽出自己的弯刀在手心里一划,“若成大事,与诸公共有天下!”
两日后,横山寨前便出现了大股的蛮兵,清一色的绛衣,手持标枪旁牌,如潮水般涌来。斥候匆忙来见寨主张日新和邕州都巡检高士安,二人听说蛮兵入境,大惊失色。
高士安当即说道:“蛮兵犯境绝非小事,寨主且避战,我即回邕州见陈知州!”
“且慢!”张日新明知他要做逃兵,一把扯住,“邕州据此五十余里,没等你进城,横山寨就丢了。”
“那怎么办?”
“派出斥候,前往邕州报信!”张日新死死攥住高士安,“横山寨一丢,你我谁也逃不了干系。”
侬智高起兵后,自称大南王,命二弟侬建中为大元帅,率军直扑横山寨。侬智中亲自为先锋,阿侬自领策先锋,带着南兵们猛攻寨门。横山寨的宋军多年未经战争,何曾见过如此凶猛的南兵?不到一个时辰,两处寨门被攻破。
“寨主,咱们撤吧!”高士安浑身是血来见张日新,“退往邕州!”
“你再敢言退,我就先斩了你!”张日新攥着自己的剑把,慢慢抽出剑箧,寒光逼人。“传令打开南门,和蛮兵死战!”
刀光剑影之下,横山寨八百余名守军的鲜血染红了右江水。寨主张日新被侬智中阵斩,高士安突围时被阿侬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