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鲍芙要离开归化城返回恰克图了。临行的头天晚上,她把那条项链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装在一个很精致的盒子里,带着它去了海九年的住所。她已经决定要在临行前,把这条镌刻着“爱情”的项链送给他,表明自己的心迹。
柳鲍芙推开门,海九年不在家,杏儿缓缓地站起来迎接她。
柳鲍芙感到很意外,两个女人怔怔地望着。
柳鲍芙说:“你是杏儿吧?”
杏儿也认出了她,说:“你就是……那个盼儿?”
柳鲍芙说:“对,我们见过面,好多年前我们还做过几天邻居呢。”
这时候海九年回了,说:“你们站着干啥呀?坐,坐。”
柳鲍芙说:“不用坐了,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是特地来跟你告别的。”
海九年说:“是吗?那我明天去送你。”
柳鲍芙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了。海九年送她出来,两个人在大盛魁后院的砖地上漫步着。柳鲍芙说:“杏儿接来了?”
海九年说:“不久前刚刚接来的,……哦不不,是她自己来的。”
柳鲍芙说:“杏儿来了就好了,你身边有了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放心了。”
海九年说:“其实接杏儿来也属不得已。字号里刚刚改革了号规……”
柳鲍芙说:“你不用解释了,你早就应该这样!你知道吗?今晚我本来打算要送给你一件礼物,作为我们之间临别的纪念,可是现在……”
柳鲍芙不说了,月光下她的脸色有些难看,攥着项链首饰盒的手在微微发抖。
“你回去吧。”柳鲍芙说,转身离去。
海九年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回到下榻的客房,柳鲍芙趴在炕上哭了一场。
哭完,她站起来,拿出项链又重新戴回到自己的脖子上。
海九年的家里,杏儿说:“那个盼儿,她现在真的当上洋掌柜了?”
海九年说:“俄国人叫董事长,总经理。她找到了自己的亲爹,回俄罗斯后女承父业接手她爹的。”
杏儿说:“我明白了。我记得那个盼儿从前的名声不好,你一直很讨厌她,瞧不起她。可我瞧你们刚才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呀!”
海九年说:“那是从前!我们误解了人家。”
停停,杏儿又问:“你跟戚二嫂,到底……咋回事?”
海九年说:“啥咋回事?我跟你说过了,我们是驼道上认识的,是生意上的合夥人!”
杏儿鼓起勇气问:“可她说连你身上的味儿都能闻出来。我都不知道你身上是啥味儿。”
海九年说:“你看你,想到哪去了呀?”他有点烦了,“你说我身上能有啥味儿?走了几年驼道,我身上的骆驼腥臊味,这一辈子都去不掉了!”
杏儿说:“我就问问嘛,你咋就不高兴了?”
两个人都不吭声了。
海九年将柳鲍芙一行一直送出了归化北门外。
柳鲍芙说:“行了,你止步吧,中国有句俗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海九年微笑着说:“我想我们今后见面的时候不会少。”
柳鲍芙说:“我们是注定要成为竞争对手的。”
海九年说:“有竞争也有合作,从前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柳鲍芙说:“对,所以这次我还是很感激你。”
海九年说:“你感激我啥?”
柳鲍芙说:“归化分公司的成立,尽管你的心里很不乐意,但你还是尽心尽力地帮了我。”
海九年说:“我们两家不是多年的‘老相与’吗?”
柳鲍芙说:“这次来我只剩下一个遗憾了。我一直希望,你能叫我一声昵称柳芭。”她压低了声音:“现在要分手了,你能满足我这个心愿吗?”
海九年说:“你不是说……这是两个人私下叫的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咋好意思。”
柳鲍芙坚持说:“你低声叫嘛,我就听你一声。”
海九年迟疑着,“──哎呀你那洋名字叫着怪别扭的,开不了口,还是以后再说吧。咱们以后不有的是机会吗?”
一丝失望的眼神从柳鲍芙脸上掠过,她不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车马渐渐地远去了,海九年一直目送着。
张道台对经商有着浓厚的兴趣。对政务的处理他轻车熟路,费不了多少劲,余下的时间就全去关注别人的买卖了。甚至于连他读的书也是郑观应刚刚出版的《商战》(他向海九年推荐过这本书)。闲暇的时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青衣小帽,也不带随从,一个人去归化城里的地摊市场和大小字号里逛逛,聊聊,看看又有什么新货上市了,货从哪贩来的,中间的差价利润是多少。很多人都不认识他,都以为他也是个买卖人,打听市场行情来了。但不久归化城里就有了一种传闻,说新来的道台大人关注民生疾苦,经常微服私访。
张道台自然也常常会到大盛魁来转转,看着伙计们忙碌着,有不对的地方偶尔还指点一下。大盛魁下属有一家哈喇庄分号,是专门销售俄罗斯呢绒和皮毛的,张道台不懂这行,虚心地向店家请教。张道台是茶叶行家,一进了大玉川茶庄,他能把茶叶说得头头是道,闻所未闻,听得掌柜伙计们目瞪口呆,心悦诚服。
张道台很得意,说:“实不相瞒,我乃徽商子弟,祖上世代茶商。”
有一次海九年开玩笑说:“大人您这辈子真不该做官,您要是经商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商人。”
张道台说:“对呀!你这是知己之言。从小我就对做买卖有兴趣,可是家里偏要让我走科举之路,父命难违啊!这就叫女怕嫁错郎,男怕干错行,误入歧途!误入歧途!”
张道台对商人天生的就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衙门里抓过好几次走私犯,每次审讯人犯,张道台问明情由后都很同情,说是华商生计所困不得已而为之,下不为例,责罚几句便网开一面了。为此张道台在归化商界获得了极好的口碑,人称“菩萨道台”。百姓们街谈巷议中,还常常把他拿来和多年前的那个“砍头道台”相比较。
有一次海九年和张道台促膝长谈,谈到洋商的大举入侵和华商目前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张道台说:“江南的商人也都不好过,我家乡的很多字号都已倒闭,甚至连财大气粗、有着很硬官场背景的胡雪岩都破产自杀了。我想了很久,华商要想摆脱困境,只有唯一的一条出路。”
海九年说:“请教大人,出路何在?”
张道台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买卖也做到外国去!”
海九年兴奋地说:“此乃真知灼见啊!不瞒您说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张道台说:“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为什么要把买卖做到外国去?行商的最大利润其实产生于末端。知道什么叫做末端利润吗?就是最后花钱买你货的人,比方说买你的砖茶喝的那些无以数计的饮茶者。”
为了说明问题,张道台找来了三个茶杯,一线摆开,说:“在国内这一段,你们是竞争不过洋商的,朝廷给了他们很多的优惠,你们贩运的砖茶只能在边境贱价卖给中间的俄商,然后由他们贩运回国内,去卖给那些需要砖茶的人,末端利润被他们层层瓜分了。现在如果去掉中间这一块──”他拿掉了中间那个茶杯,“你们把砖茶贩运到俄罗斯去,直接卖给那些千千万万的饮茶者,扣除掉对方的关税,你们仍然可以获得丰厚的利润。”
海九年说:“对对,就是这么个道理!”
张道台说:“边境走私为什么屡禁不绝?其根源就在商人无利可图。如果光明正大、合法地给商人一条获利的途径,谁还愿意去冒砍头坐牢的风险?”
海九年说:“是啊!不过朝廷打开国门让洋商进来,原属迫不得已,现在又让华商走出去,朝廷能同意吗?”
张道台说:“事在人为。我正打算向朝廷上折子,为民请命,恳请朝廷也对华商打开国门。”
海九年站起来,深深打了一拱:“多谢大人!若能如此,大人就是归化通司商号的大救星了。”
张道台摆摆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理当如此。至于朝廷是否允准,那就难说了,你们等着吧。”
海九年说:“也只能等着了。现在我才明白,当初大掌柜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走‘暗房子’,那实在是无奈之举啊。一件‘三六式’砖茶从江南贩运到恰克图,如果不走私,沿途也不偷税漏税,俄商的最高付价在五十五个银卢布左右,这已是成本价,基本无利可图了。”
张道台说:“错矣!错矣!尚有权宜之策仍可获利。”
海九年说:“哦?请大人明示。”
张道台说:“道理其实很简单,大街上时令果鲜最先上市的也能卖个好价钱呢。这是为什么?物以先为贵,物以稀为贵。如果你们每年的新茶能比俄商的提前十天半月到达恰克图,恰克图市场上的茶价就由你们说了算。经商最讲究的就是抢占先机,明白吗?”
海九年茅塞顿开,沉吟起来。
海九年被这个“抢占先机”的问题困扰着,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常常半夜里偷偷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一个人在大院里踱来踱去,冥思苦想,直到东方放白。
有一天晚上杏儿悄悄地跟了出来,把一件衣服披在海九年的身上:“字号遇上难处了吗?”
海九年点点头。
杏儿叹息一声说:“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呀!你这么操心,我也帮不上……你的忙。”
戚二嫂已经很久没来了,这天她进城来看杏儿,说起杏儿的处境,戚二嫂又是一番愤愤不平。杏儿说:“你别再责怪他了,他现在也有难处。”于是说起了海九年眼下犯愁的种种情形。
戚二嫂说:“你没问他到底有啥难处?”
杏儿说:“我没问,我问了他也不会说。”
她恳求戚二嫂如果能插上手帮忙的时候,一定要帮他一把。戚二嫂恨恨地说:“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我才不帮他呢!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不来往了!”
此时从张家口到归化的驼道上,有两支满载新茶的驼队正在水陆并进,日夜兼程。两支驼队分别打着的是红底黄圈的大盛魁商旗和俄罗斯国旗。两支驼队摽上了劲,谁也不让谁,谁也不甘落后,他们同时“扎房子”,同时顶着星星出发;两支驼队的领房人都扬言,要比对方率先到达归化。
俄罗斯驼队的领房人还激励他的驼工们说:“邝经理已经说了,这批新茶每提前一天到达归化城,公司就奖励五个银卢布。”
这天海九年和史敬仁又谈起了那个抢占先机的问题。海九年说:“张道台说的有道理,如果我们今年的新茶能提前半个月到恰克图,此时恰克图茶市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每件砖茶的要价至少可以抬高六到八个银卢布。”
史敬仁说:“敢情!不用张道台说,这个道理咱们谁都能明白。咱们想提前到达,俄国人不是傻瓜,他们也想提前到达!这次我就听说邝振海对驼队还实行了奖励的办法。”
海九年说:“我们的运茶驼队已经在路上了,按预定时间他们很快就将到达归化。从归化到恰克图一般需要走两个多月的时间,再快也快不了两、三天。这半个月的时间能从哪儿省出来呢?”
史敬仁说:“我也想过了,这几乎不可能。按以往正常的年份,每个新茶季,我们归化通司商号各家的运茶驼队和俄国人的运茶驼队,到达恰克图的时间顶多相差不过一、两天,几乎都是同时到达。要想提前半个月,谈何容易?”
正说着小伙计王福林进来了,说:“大掌柜,刚才前面有人送来了一张弓,自称是您的朋友,让转交给您,说是您要的。”
那是一张常见的普通的蒙古弓,弓弦上不知为什么还缠着一鬏羊毛。海九年起先并不在意,说:“我啥时候说过了要弓啊?——朋友?那个人呢?”
王福林说:“在前面。”
一个念头猛地在海九年的脑海里掠过:“莫非……又是他来了?”
海九年拔腿就往前面跑,可那个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接弓的小伙计描绘了那个人的外貌特征:四十多岁的年纪,白净面皮,祁县口音,头戴瓜皮帽,帽檐压得很低,还戴着一副墨镜,看不清面容。
海九年已断定那个人就是祁家驹。他面对着那张弓沉思默想,百思不得其解:“祁掌柜他送来这张弓是啥意思?──莫非是说弓弦?弓背?对,没错!”
海九年恍然大悟,把一旁的王福林吓了一跳:“大掌柜,您说啥弓弦……弓背呀?”
海九年说:“我明白了!走弓弦,抄近道,──毛儿古沁大峡谷!”
他兴奋起来:“快!你去把领房的牛二板找来!”
牛二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啥事?”
海九年说:“我听说你爹从前还走过一次毛儿古沁大峡谷,那次没出事过去了?有这事吗?”
牛二板说:“是有过这么一回,可第二次他就死在毛儿古沁了。”
海九年说:“你爹出事那次我知道,后来还引起了跟俄国人的纠纷,那时候我刚来归化城报考大盛魁。”海九年两眼奕奕闪光:“你爹跟没跟你说,头次是咋走过去的?”
牛二板说:“那时候我还小,不过后来大些了听我爹说过,八百里毛儿古沁大峡谷,其中最险的只有‘鬼叫天’那一段,出事都出在那里;只要走过了那个鬼门关,其它地方都没事了。”
海九年说:“既然已经有人走出过,可见也并非就一定是‘死亡大峡谷’。”
牛二板愣住了:“你问这些想干啥啊?”
海九年掩饰说:“哦不干啥,问问,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牛二板瞪着牛眼睛:“你是不是想要去走毛儿古沁大峡谷?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吧!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我爹,还有好多人他们都死在了那里!”
海九年说:“谁说了要走毛儿古沁大峡谷啊?没有的事,你放心吧。”
海九年不想把实情告诉牛二板。
史敬仁为此很严肃地跟海九年说:“你这是极不负责任的做法!前任王廷相把大盛魁交给你,不是让你去冒险逞能的!”
海九年说:“可你算过这笔账吗?如果毛儿古沁峡谷通道能打通,不仅仅是大盛魁,整个归化城的通司商号就有了一条方便快捷的通往恰克图的茶道,在与俄国人的竞争中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冒这个险值得!”
史敬仁说:“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呀!你现在肩负的是整个大盛魁的命运,万一出了事咋办?”
海九年说:“这种时候我不能把危险推给别人!我在驼道上闯荡过多年,我比别人更有经验,我知道该咋办。敬仁你放心吧,我这决不是简单莽撞和匹夫之勇,我不会轻易去冒险的,我只是说去试试。”
事情定下来了,就是该怎样跟杏儿说了。海九年斟酌再三,跟杏儿的话还是说得吞吞吐吐,前后矛盾:“我马上就要去走驼道了,这次呢跟以往有些不同,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也许……就回不来了。”
杏儿马上意会到了:“这次很危险是吗?”
海九年马上改口说:“哦不不,不危险,一点也不危险。我走了这么多年的驼道,你看我有啥危险?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我这不就是跟你说说多交待一下吗?万一我这次回不来了,杏儿你就回山西老家去,找个好人改嫁了吧。你等了我这么些年,又替我尽孝,我觉得我亏欠了你,心里挺对不住你的。……”
杏儿哇地哭了起来:“我已经为你们老古家送走了两个人,你还要我再送走最后一个吗?不!我不让你去!”
杏儿哭闹,百般哀求,阻挠海九年。
海九年说:“男人就要不畏风险,干大事情!你说啥也没用!”
海九年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驼道上的两支驼队同时到达归化城。一支去了大盛魁,一支去了归化分公司。邝振海早已在门前迎候,他让驼工们把砖茶卸下来,堆放在原地,不用搬进仓库去,傍黑的时候再装上驼背,继续向恰克图进发。
领房人说:“按惯例我们要修整两到三天,这么赶人和驼谁受得了啊?”
邝振海说:“我也没说让你们走恰克图,我已经准备了另外的驼队和领房人,你们就到此为止了。”
傍黑时分,一支庞大的驼队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归化分公司的门前悄悄上路了。海九年那边浑然不知,驼队还在进行短期修整,补充路上携带的食品,驼工要换匣子鞋,还要修补损坏的驮屉,更换生病或受伤的骆驼。
这天,杏儿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帖篾尔拜兴驼村,找到了戚二嫂,告诉了她海九年要冒险去闯毛儿古沁大峡谷的消息。杏儿因为不能阻止海九年,万般无奈中想到了这个办法。她对戚二嫂说:“我求求你去劝劝他吧!我看出来了,只有你说的话他才听,只有你才能把他拦住。”
戚二嫂说:“他们已经出发了?”
杏儿说:“不,明天才动身呢。”
戚二嫂二话没说牵出了一匹马,把杏儿抱上马,自己纵身跃上马背,往归化城飞奔而去。跑着跑着,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忽然停住了,戚二嫂改主意了。她对杏儿说:“嫂子你先回去吧,我想了想还是明天去驼道上截他。”
杏儿疑惑地问:“为啥?”
戚二嫂说:“他那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光劝说是没用的,等到了驼道上我自然有办法拦住他。”
杏儿将信将疑地下了马,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噗咚!”一声跪下了:“二嫂,你一定要想办法拦住他啊!”
戚二嫂赶忙跳下马搀扶:“嫂子你这是干啥啊?我说了拦住他,我就一定能拦住他!你放心吧,到时候我让他好好地回到你身边。”
杏儿说:“不,你们俩都要好好地回来!”说完这话后,杏儿泪如泉涌,羞愧满面:“你知道我们俩为啥会这样吗?我在家里……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没有告诉你,他的心里太苦了。”
戚二嫂愕然地愣着,说不出话来。
杏儿说:“其实我看出来了,你们俩不是一般关系,你们早就相好了是不是?二嫂你是个好人。我想好了,等你们这次从驼道上回来,我就回山西老家去了,我不再夹在你们俩中间,我把地儿给你腾出来,我把他交给你了!……”
杏儿哭着起身掩面跑去。戚二嫂望着杏儿的背影,禁不住泪水滴答。
第二天,海九年亲自带领大盛魁驼队准备出发了,此时有消息传来,归化分公司那边的驼队没有修整,他们早在两天前就连夜出发了。
海九年冷笑着说:“姓邝的,咱俩这次得摽上一把了!早走两天顶个屁用?有种的提前到恰克图!”
海九年今天又披挂起了他昔日驼道上的行头:一身皂色的紧身衣裤,黑缎子的腰带,上衣对襟处一排布盘的梅花纽扣密密麻麻,白狐皮的坎肩外套褐灰色的狼皮大氅,足蹬高腰的翘头马靴。
驼队出发前照例有个祭拜的仪式,地点就在旁边作仓房的偏院里。这是一支庞大的驼队,满载着砖茶的骆驼趴满了院子,还趴到了大街上。海九年带领驼队的全体员工跪伏在香案前,焚香烧纸,磕头祭拜。完毕,海九年和众人从地上爬起来,海九年抽出腰间的蟒皮鞭子,在空中甩出一声清脆的鞭响,亮开嗓门一声大喝:“起──驼──喽!……”
这一刻,久违的野性和激情重又回到了他身上。趴在地上的骆驼听到了命令,纷纷从地上爬起来,驼铃叮当叮当地响着,一片金属的悦耳响声弥漫在整个归化城的上空。……
杏儿依在偏门旁,目送最后一峰骆驼走出院子,她闭上双眼,默默祷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