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过很多次。
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是在闪躲。每一次，他的目光都不会和任何人接触。他的名字叫作余助。是帮助的多余，还是多余的帮助。
余助的发型不是这个年纪少年所特有的犀利，这种发型太简单太单调，就像他身上的服装，看不出任何的个性。结合他一般般的成绩，会使他藏在数千人的学校里，就是任何一个路人甲。
我的名字叫作余忆，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多余的记忆，还是记忆的多余。除了姓是一样，我和他再没有任何相似。
我知道自己很漂亮，知道很多男孩看我的眼别具情调。就是因为见过太多男孩，见过太多用心而没有意义的搭讪，让我的言语真的太少。我的QQ空间总是有很高的浏览量，那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我的课桌中，也时不时有来路不明的巧克力。
与我面对面接触的男生，有太多都是语无伦次，还要用没有意义的语言打破来自安静的尴尬。我都一一看在眼中，从来都不点破。
我知道，这些男生是太想接近我，以至于没能接近我。
余助不同，他具有的情绪全部都是想要避开。那一次，是学校组织看电影，我们的座位被分配到一起。电影播放中，我时不时看看他的眼，而他就好像一直没有察觉到。没有任何一扭过头与我四目交触，他就是一直看着电影。
那场电影，我实在感觉没有兴趣。电影内容无非就是正义必胜，无非就是光在最终击败了暗。陈词滥调，影视作品与文学作品中重复了无数遍。电影中的英雄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了现实，在白昼般的光芒中含笑牺牲。
电影院的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五官。能看到的，也就只有斑驳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而他的那种专注就犹如是第一次看电影。
我曾经收到过很多男生一起看电影的邀请，那些邀请人中，有校草，有班级第一，有校篮球队队员。但是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邀请全都杳无音讯。
我想，在电影院能够坐在我身旁，也许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而在那一次，我遇到了一个特例。这场电影持续了两个小时，虽然电影对一个女生而言太无聊，但是我的嘴角还是露出了微笑。
是我笑余助真是在挥霍最珍贵的时间。
我想，在这样的时间，难道没有搭讪，难道没有再示好，难道没有求交往。
时间过得很快，电影结束以后余助立刻离开。随后我在电影院外，看到他一直看着那张电影海报。那是我没见过的一种专注，以至于正场电影我们没有一句交流。也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心中最奢望的故事。
第二天。我看到他没有来学校，后来在老师办公室中看到余助的请假信。我只是随意瞟一眼，就看到这次请假是一个星期。
办公室的老师也絮絮叨叨地谈论余助，谈到他已经是这个学期第三次请假，而且每次都是一个星期。高中的课程这么繁忙，只有学生在节假日坚持补习，还没有见到请假这么频繁的。
同时也能看出来，余助学习其实是特别认真。可是高中的课程扣得都太紧，丢下一个星期的课程不掉队实在是不容易。
我们班的老师特别想帮助余助，可是他的成绩太普通，当然不可能获得即使是为数不多的奖学金。
后来，我还是了解了情况。
并不是我有意无意地打听，而是在医院的重症科看到他的身影。当时我是去看一个亲戚，无意中在隔壁病房看到了他。还有他形容枯槁的母亲。
余助的母亲刚刚做完一个手术，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向母亲嘴里喂饭。在他的母亲由于虚弱休息以后，他还要清理装有排泄物的器皿。完成一系列事情，他这时候才会整理着手中的英语笔记。
夜晚病房中光线昏暗，余助不能开灯打扰到正在休息的病人。只能在走道翻着教材，他不知道那天我一直就在隔壁病房，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直到我走到他身旁，直到我的身体挡住走道的灯光，他才发现了我。
他抬头的时候我们四目相触，我看见他的眼犹如一滩黑色的水，看不到边，看不到尽头。只感觉到一种感动涌入我的胸肺，是我卸下所有的傲娇，卸下所有的冰冷。
我拿过他手中的英语笔记，跟他讲解倒装句，讲解独立主格。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不知道该怎样陈述，才能给予一个这样的人温暖。
就在那天天黑以前，我就听过余助母亲的病友谈到他的情况。病友们谈到医药费很贵，谈到他已经离开的父亲，谈到余助和他的妹妹很懂事，但凡有时间都能来照顾自己的母亲。
听了余助的故事，看了余助的故事。
是我想做点事情，是我不想把那一切都作为跟自己的无关的事情，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是我对善良的触动。我当然可以当做没有看见，在那天离开以后的第二天心无旁骛地认真学习。可是我不想，可是我不愿意。
是我不能成为一个如此冷漠的人，然后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冰冷的分数。再为了所谓的人生，为了所谓的未来努力奋斗而对他这样善良的人麻木不仁。
在笔记本上，他的字迹如此漂亮，可是我能清楚看到笔记没有整理完整。也是我明白，这样的结果是难以吃透高中的知识。还好我的成绩一直非常优秀，能够在他缺漏的地方进行补充。
那天的时间很慢，余助几乎没有问过我任何问题，只是在我讲解以后应答一个嗯或者哦。这种交流很单调，也在很大程度是单方面的，就这样持续到了晚上十一点。我知道，也许我回家以后能够美美地睡上一觉，而余助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吃好一顿饭。
他很努力，我也很认真。
他竭尽所能地争取，我也尽我所能地帮助。在整个高中，我们在那家医院见过无数次。也许是他对自己人生与自己的母亲尽了所有的努力。但是情况并不尽人意，他母亲的疾病未能治愈，他也没能在高考取得满意的成绩。
高考结束以后，我依依告别所有对我有过好感的男生。但是我最想见到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不知道余助会去哪里。我所明白的，是那些对我有好感的男生他们的家庭条件太优渥，以至于生活中有太多风花雪月。而我的余助，是与现实贴得最近的人，他那种朴实下灵魂可谓厘厘可见。可是他已经让生活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又怎么敢，切入我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