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河畔,桥上的行旅客商络绎不绝,走夫贩卒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凤凰,你真的要走?”周子瑜站在落英缤纷的桥岸,看着凫水的鸭子在绿藻间潜伏,流水涓涓,顺走了他所有的愁绪。
而许临秋就不一样了,死死扯着她的衣角,一口一个怀念当年穿裤衩,在上临河畔嬉戏打闹的事。
慕惊凰因是女子身,自不敢让他冒犯,其实她也能理解这份情谊,是出自相伴多年的友情,绝没有跨越界限。
她只是望着远处被雾气弥漫的层峦叠嶂,悠悠出口:“现在让我牵挂的也只有你们和姨娘了,我自知谈家国情义未免可笑,但儿女情长实在无心,况且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我爹……”她往后缓了缓,终是垂下了眼帘,换了一个尊称,“慕仆射在朝中人望很高,他会打点好关系的。”
她又拍了拍许临秋的背,对强装哽咽的他说:“戏演的差不多了哈,我们三人都能顺利通关,难道不值得庆祝一番吗?”
绝对是在偷换概念,周子瑜舒完一口气,俯首作揖:“以后就不能跟你们经常重聚了,朝廷有旨,命我去上巳府赴任,如果那边有人接担子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调回京城,在这里,我先鞠一躬,格外感谢你们的照料,上巳那边毕竟有宗亲扶助,一切都会平平安安的。”
许临秋直接爆粗口: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哥们,是人吗你?
慕惊凰显得心事重重,她以前在慕家老宅待过,明白所谓的扶助不过是当地的乡绅大户所限制,等同于被同姓不同族的宗亲监视,那子瑜还有生天逃出来吗?
“是我向翰林院主动请缨的,如今东芜虎视眈眈,四面又不太平,上巳出了那么大的事,作为太后新封的状元郎,我不能坐视不管。”
东芜指位于正北的东泽海,那是一个与西耀司相等大国,西面环海,不定期发生海啸等自然灾害。而周子瑜本不是这里人,祖父曾从那片战乱之地迁徙入南,举家避难,上巳府接壤南北,自然免不了波及,周子瑜的心愿,也是想替朝廷瓦解这段尴尬的政权,平复那些举旗抗议的闹事者所带来的恐慌。
“那你小心点。”慕惊凰知晓劝也劝不住他,分明眼泪失控,还是卡在了喉咙里,只是拍了周子瑜肩膀两下。
周子瑜很明显迟钝了,他的眼神不再镇定自若,双眼被浑浊的红血丝所替代,很快他就捶着胸口大力地咳起来,抑或是四月的春风太过料峭,他有些着凉。此刻,慕惊凰才想起,他一个寒门子弟连手炉都没得,光有几件苇絮做的衣服,靠四处给大户人家做书童,蹭他们的书,定是感染了风寒。
许临秋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周子瑜扶到角落,安抚片刻便离去了。
周子瑜旧病复发,慕惊凰只好代他向翰林院请辞,可惜他这官位是自己非要做的,只批得三日假,慕惊凰只好留下来照顾一下,本来还想要求许近春代班,谁知那小子一溜烟,跑的比兔子还快。
然而他一睁眼,喂药的人却已换成了他的母亲,听旁人说漏了嘴,慕惊凰进京赴任去了,周子瑜默然看着手心一枚西耀币,已然明了。
那时候他家尚且宽裕,爹也只是去赌场输几个小钱,孙娘子还是照常开着她的面馆,突然有一天,她的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木讷寡言的二傻子,但被顽皮的他用石子打中小腿后,渐渐就回归了正常的轨道。后来他爹赌瘾越来越大,开始变卖各种器具,娘拼死也拦不住,后来他家一败涂地,他对天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也是阿凰悉心鼓励他不要颓废。
而这枚西耀币有所不同,这是许临秋,和他们二人的秘密。自许家的家产做大后,他家的布匹也开在了平乐坊里,城东自此多了不少买布的富商,他们三人年龄相仿,却因性格不合群,和很多孩断了联系,但也恰恰于此,玩过家家时,机敏好学的阿凰却制作了一套数数方法,用于区分货币,他们把大小挣到的零花钱攒到了一起,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但许临秋嫌表字繁琐,于是给阿凰提字“王”,取自凰的小名,而他则是一个“月”字,许临秋不用多说,自然是“火”。
如今阿凰把“月”字币交到了他手里,他反倒担心受怕。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没想到,他还是拦不住阿凰。
宫廷间,红墙林立。
提着食盒,规整行走的宫婢,个个姿色上佳,身材窈窕,统一着紫灰绉丝滚边窄袖夹衫,内衬米黄对襟旋袄,一个个面若平湖,唇颊泛红,步伐也没有丝毫紊乱。
慕惊凰莫名生出压力,以前住在京城城东,凭空觉得宫廷生活骄奢淫逸,那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是心高气傲,她这会儿才入宫,在小黄门的指引下,细看各个宫门,怎么个个门庭禁闭,足不出户?不是说顺治帝生活糜烂吗?难道是还没立妃?
她的心思早已歪到了十万八万里,走过这些门可罗雀的后宫,才到了办公地点,都堂。
见她不解,小黄门笑着解释道:都堂就是从前的政事堂,顺治帝未册封时,还只有中书省,后来那些臣子吵着闹着说不破不立,自中书省没落,一直都是由门下省代为接管,两省分管西耀司大事权益。就好比陛下有心开办科举,这都是要过这两个部门审批的。
这里可谓朱门重锁,门庭冷落。慕惊凰在墙角站了会,发现这里果然与外面的世界不同。大树遮阳,过墙的梨花探出头,落英缤纷下,奇景频生。远见侧门也没出来几个办官的,慕惊凰料想:不会吧!代领她进来的小黄门去如厕还没回来,莫不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节奏?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咻”的一声,慕惊凰猛的抬头,却看见梨花深处,宫墙上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玄青劲装男子,他嘴里嚼着根狗尾巴草,眼睛轻眯,手中的石子却一下飞了出去,而他的动作流利,不差毫厘地扔进了一旁裁好的灌木丛。
“那小黄门出了点事情,不如你跟本王走吧!政事堂本王熟的很。”
他的语气偏傲,看他的打扮,也不像偷溜进宫的叫花子,何况内宫守备森严,一般人进来,没有陛下特赦的牌子,恐怕也会被长矛扎成筛子。这墙上之人必定位高权重,才能肆意出入禁庭。
“你是何许人?”刺目骄阳下,他腰上的金鱼袋格外耀眼,他冷笑了一声,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睛,像是悲悯他人,他一个跟头从墙上翻下来,靴子落地时只发出清脆一声,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慕惊凰的对面。
想不到他还会武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