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习惯了与福顺玩耍,福顺一来,它便蹲在她脚前,抬脸乞求地巴望着她。在福顺半天没有理它之后,就直立起来用两只前爪去扒她的裤脚。福顺弯下腰抱起了“黑白”,这一举动打扰了太阳,他睁开眼睛看见福顺,坐起来把音响的音量关小了一些,说:“顺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福顺抱着“黑白”,让它趴在自己肩膀上,说:“我刚来。老叔,你怎么不修电器?”
工作台上已摆了好几台电视机,另外还有一些小家电。
太阳叹了口气,说:“修,这就修。”然后就动手开始修电视机。
音响仍在不断重复着那首歌。
福顺站在工作台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咋了顺子,怎么魂不守舍的?”太阳一边干活儿,一边问。
“老叔,”福顺神情犹豫地:“我……来问你一件事儿……”
一定是件重大的事,太阳想,否则福顺不回来问他。福顺并不是个没有主见的女孩儿。
“什么事儿?”
“子龙叫我跟他进城去打工,”福顺说:“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太阳听了,心不禁往下一沉。他觉得像福顺这样纯真的近乎幼稚的女孩儿,如何闯得了那种介于天堂与地狱之间的花花世界?那无异于把一张洁白的纸扔进一个巨大的染缸,最后恐怕连心里都会被染成漆黑的颜色。
“你的意思呢?”他反问她。
“我不知道。”她说。
是啊,他想。否则又何必来问他?
“你想去吗?”
“我害怕……”福顺摇摇头。
“那就别去了,”他立即说:“你并不是非去不可,平安是福——对你来说,没事儿比什么全强。”
福顺不说话了,她似乎知道该如何做了。
“顺子,你是不是想过要去了?”太阳问。
“子龙说,”福顺说:“我应该出去锻炼锻炼,要不我永远也长不大。”
太阳觉得胡子龙说得对,但是他却忘了福顺不是长不大,而是没有机会表现自己,因为他根本不了解福顺心里在想什么或怎样想的。不过,或许她真该出去锻炼锻炼。但是太阳又担心福顺到底有多大的接受和承受能力,因此他没敢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他知道福顺很依赖他,他的话她向来都很听的,他怕他的话反而使福顺受了伤害。太阳想了想,委婉地:“有时候人说的话并不是每一次都是对的,老叔也一样,这需要用实际和事实来验证。顺子,这是你个人的事儿,你自己决定比较合适。”
“老叔,我听你的,我哪儿也不去。”
“顺子,有些时候,有些事儿你并不一定要来问我,你应该去问凤姨或者你冰花姑姑。”
聪明的福顺当然听出了太阳的弦外之音,她说:“你放心吧老叔,我不会把这件事儿告诉子龙的。我知道子龙心眼儿小,好误会别人的意思。其实,再到你这儿来之前,我已经去问过凤姨和冰花姑姑了,她们也是这样劝我的。”
但她还是来问过他才下定的决心,这不禁让太阳在心里暗暗一叹。
福顺走了,还拿走了那首歌的光盘。“黑白”在后面追了出去,太阳没心情陪它玩,都把它憋坏了。
福顺刚走,嫂子就来了,样子有些急迫。
“妈呢?”嫂子进门就问。
“妈给张大姐叫去了,说是研究建设文明街道的事儿。有事儿?”
“老三,嫂子是专门来找你的。”嫂子说。
“跟钱有关,除了这,她不可能为了别的事来。”太阳心想。
“老三,”嫂子有点不好意思,“你快帮帮嫂子吧,我们的买卖快关张了。”
太阳知道嫂子在虚张声势,制造氛围,因为相应的氛围往往能起到相应较好的效果。因此他不动声色地:
“怎么了?”
“刚开业那几天,”嫂子说:“效益还可以,可后来顾客就上不来了,你说又是税又是费的,现在是天天往外搭钱,我连周转资金都没了,老三,你快帮嫂子想想办法吧。”
“我能有什么办法?”太阳一皱眉,“我又不是神仙,有求必应。没找找原因?”
“就因为找不着原因,才来问你的。”
“那你可能要白来了。不过,要是你能信着我的话,明天我过去瞅瞅。”
“那太好了!老三……”嫂子忽然有些吞吞吐吐地:“你……你能再给嫂子拿点儿钱吗?我实在是……”
太阳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他猛然明白,嫂子此次来根本不是要他帮她拿什么主意,而是来向他借钱,前边说的那些完全是为了铺垫,是有意用圈套套他,他居然伸长了脖子钻了进去。这才叫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太阳暗暗叹了口气,幸亏妈妈没在家,不然非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太阳什么话也没说,从工作台的抽屉和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把钱,连零的带整的数了一千块钱放在工作台上。
从太阳阴沉下来的脸色上,嫂子似乎发觉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表情上有些不自然地拿起钱:“老三,嫂子知道你心眼儿好,嫂子都记着哪,将来……”
“行了嫂子,说点儿别的吧。”太阳不耐烦地打断她,“向前这几天咋没过来?”
“哦,向前他老姨办了个英语补习班儿,我让向前也去了。”
“向前不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们不要把它当天才培养,该玩儿的时候还得让他玩儿,要是把脑袋累出毛病来,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们。还有我哥,别为了挣钱把什么都扔了,钱没了可以想办法再挣,别的就不好说了。钱确实是好东西,可人也不能光为了钱活着,什么都没了,光有钱有什么用?”
嫂子没说话。不说话不是说她听进去了或在深思或怎样,而是不好意思反驳。因为太阳知道,嫂子并不是个虚心听别人教导的人,此刻并不是在诚恳地接受他的劝告,而是手里攥着他的钱,不得不听他说几句。而太阳也正是抓住她这一心理才向她说这番话的,否则就凭他?嫂子一定会鄙夷地认为:你算干嘛地?你才吃几天消停饭?我闯社会的时候,你还说不上在干嘛呢,现在居然也装起人来教训我了,呸!
嫂子要走了,临走之前问了太阳一句:“辛晓月还总来吗?”
太阳的心仿佛给人刺了一针,几乎连身子都颤抖了一下,说:“她已经很长时间不来了。”
嫂子又说了一句:“你呀,最好少搭理她,那种女人,为了钱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夕阳也是,那种人也往家领。”说完就走了。
望着嫂子远去并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太阳紧皱眉头,脸也慢慢涨红了。
早晨的阳光,就像春天的花儿,总是让人感到那么的新鲜和明朗。花儿带走的是寒冷的冬季;清晨的阳光带走的是黑暗。黑暗有时候是象征着罪恶的。
就是在这新鲜又明朗的阳光里,蓝星踏着花儿开放一样静悄悄的步子走了进来,仿佛那新鲜明朗的阳光是她带来的。
蓝星今天的装束很特别,特别不是说她做了刻意的打扮,而是把贯穿的牛仔服换成了一身乳黄色的衣裙,让看惯了她穿牛仔服的太阳感到格外特别。若在往常,太阳一定会异常惊喜,感觉无比喜悦、幸福,然而现在他却一丝一毫惊喜的感觉也没有,有的只有悔,悔中可能还有恨,恨辛晓月,也恨他自己,恨自己可能比恨辛晓月要多很多,因此那种心情就越发复杂难挨。
太阳呆呆愣愣痴痴傻傻地直望着她,除了感觉自己的心再跳,几乎没有了任何思维。
蓝星站在太阳面前,也不说话,就那样平静地泰然地望着他,那双清澈得犹如湖水般的黑眸子,仿佛能洗清人的灵魂,使太阳的身上起了一阵微微的颤抖,也使他立即就想到了死,他觉得他只有死后重生才配让这样的一双目光包围。
妈妈从厨房里刷完碗筷出来,用毛巾擦着手说:“哟,闺女,修东西?三儿啊,咋不招呼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