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地牢里,徐穆奉行着一个潜行类游戏玩家的信条,既无声无息。
但游戏仍旧有难度。
徐穆亲身体验最多的,其实还是主机时代的潜行类游戏,但相比于虚拟时代,主机时代的潜行,其实是换了一副面孔的策略。第三人称视角下的潜行,因其信息的反向不对等,与其说是潜行,不如说是排兵布阵。
说到底,潜行类游戏的魅力在于信息不对等产生的博弈感,纯粹的第一人称是很难体现这种信息不对等的,也很难将信息不对等做到恰好,因为当你躲在掩体后的时候,也同时失去了敌人的动向,但是敌人偏偏还都是一群一群的,在这种玩家处于弱势的双向盲区的前提下,潜入类游戏对玩家推理能力的要求反倒变得很高了。
也正因如此,到了虚拟游戏后期,第一人称潜行类游戏的主角很少是普通人,多数是以道具或者异能为辅助进行潜行。
《未命名》的处理方式也无法脱离这种限制,这倒是让徐穆有些遗憾。
地牢里,徐穆已经行至半途,六个随机位置的狱卒已经避过四个,为防暴露,不得已还打晕了一个,虽然手感不错,但是着实冒了不小风险。
而距离司狱来提审的时间,大约还有一刻钟。
徐穆小声地呼吸,不敢惊扰敌人,片刻的调整后,他一个侧身,滑进了一间坍塌了一半的囚室。
据他观察,这间囚室的东墙和南墙都因为坍塌形成了掩体,但不属于火把照亮的区域,属于额外的休息区。
但是这个区域的危险之处在于,一旦从南边的墙体翻出去,就要面对三个人的无死角巡视——两个全副武装的都护府亲兵,外加一个随机观察的狱卒。
这个组合自然不是天衣无缝,但是问题在于仍然有风险。
徐穆很确信《未命名》不会给他读档重来的机会,如果这是个玄幻背景或许还能来指望天降复活术,但是低武背景,最多留个全尸。
徐穆低着头,慢慢挪过去。
此时他与那个狱卒仅有一墙之隔,甚至可以听到他腰间酒壶荡漾着的水声。
徐穆缓缓把钢刀露出一角,借着刀身,隐约看到一个壮硕的身影正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
徐穆默念了三个数,然后猛地起身。
那狱卒正转过身来,脸上的无聊还没散去,就换做惊讶和骇然。
但是他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一只骨节分明的粗糙手掌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也不敢说话,因为一柄钢刀正对着他的心口,甚至隐约已经刺出血来。
乌垒城的民风从来不是彪悍或淳朴能定义的,但唯有一点:
他们都惜命。
命是佛祖给的,可没人愿意去西天谢谢他老人家。
那汉子当即面露求饶之色,一丝一毫别的动作都没敢表露,也没有想要跟同伴求救,因为他深知面前这个人的凶名在外,他的忠心也抵不过求生欲。
徐穆侧着身子,微微佝偻,将自己的身形与他重合,然后缓缓松开了扼在他咽喉上的那只手,持刀的手却威胁似的向下移了移,刀锋直对着他的下体。
那汉子更不敢有丝毫想法,只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道:“好汉饶命。”
徐穆没答话,只通过他肋下的细微空当看向剩下的那三个人。
那三个人没有发现异样,两个都护府亲兵来回巡逻不变,剩下那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摸鱼摸的异常大胆。
徐穆松了一口气,刀尖斜移至他身侧,保持在一个正好将他开膛破肚的角度,然后示意他跟着刀尖走。
徐穆手腕微微用力,刀尖偏斜,那人一受力,自然也随之移动,如此就形成一面人形盾牌,侧身走了几步,走到一处火把照不齐全的角落,徐穆道:“转过去,别说话。”
那人转过身去,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
“我的刀只要刺进脊椎骨,你不死也是残疾,想清楚再做事。”
“往左前方走一步。”
“往前走三步。”
“停。”
两个人停在了一面矮墙后,徐穆慢慢蹲下身子,借助矮墙遮掩自己,刀尖却仍旧在那汉子身上留作威胁。
“用手肘撑着矮墙,身子慢慢向前倾。”
“闭眼。”
徐穆命令里透露出来的寒意让那汉子有些发抖,他依着指示半趴在矮墙上,然后闭上了眼,看起来就像在睡觉。
这自然是没有什么奇怪的,这地牢一没犯人,二没上司盯着,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那汉子闭着眼,小腹处的刺痛感时刻提醒他要装的像一点,当他稍微颤抖时,甚至可以感受到刀锋划开皮肤之后,那些殷红的鲜血正在透过伤口向外流。
然而这种极度紧张之下的装睡实在太过耗费体力,他感觉小腹处的伤口隐隐作痛。
一息,两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觉得自己的生机经由小腹上的伤口流逝的再无丝毫后,才敢低声问:“好了么?”
没人回答。
他颤抖着睁开眼皮,没看到那个杀星,又颤抖着摸了摸小腹。
只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甚至没有流出多少血来。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半点力气也没了,瘫在矮墙上。
而其他人仍旧在打盹、闲谈、发呆,那两个都护府亲兵依旧在机械式的巡逻。
但是徐穆呢?
他一时间甚至由衷地担心起来:如果他没死,那我岂不是有麻烦了?
——
徐穆呢?
徐穆自然没出去。
要悄无声息地从两个定点巡逻、有固定规律的精英怪当中溜出去,还不惊动剩下的六个随机警戒范围,放在信息全知的第三人称视角中或许有读档反复尝试、终得幸运一发的机会。
但是要第一人称,还是这种实打实闭上眼就一片漆黑毫无上帝视角的第一人称?那还是算了吧。
徐穆暗自叹息,又一次开始默数。
其实大部分随机警戒,都只是形式上的随机,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实际上也确实杂乱无章毫无规律),但是本质上,在引入玩家这个点以后,就意味着玩家要参与其中,玩家要以被动的姿态参与到警戒中来。
而当玩家作为参与者时,就意味着,玩家拥有了改变规律的机会,通过一个瓶子、一个香烟盒、一颗小石子,玩家可以短暂地改变规律,令规律变更为“统一看向某个地方”,然后获得一条通向目标的无障碍康庄大道。
徐穆此事要做的,就是这个。
他挟持了一面人肉盾牌,以死的威胁让他暂时丧失反抗的欲望,而一旦这面盾牌退回到安全的地方,徐穆的威胁就不再重要,更重要的是立功的机会。
呼叫,大喊,尖叫,高声示警。
无论哪种,那汉子都要吸引其余人的注意力。
但恰好,徐穆胁迫他去的角落,是整个关卡间最大的一个死角,除了一个精英怪,所有人都要改变自己的警戒范围,甚至连呼喊的那个汉子,都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那汉子的瘫软被徐穆看在眼里,所以他开始默数。
当他默数到十二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一声慌乱的声音:“徐穆,徐穆越狱了!”
徐穆又数了一个数,然后开始以猎豹的姿态猛冲。
他面前,是一个全副武装,手持长矛的都护府亲兵。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汉子,那个汉子则报以慌张的、不成语调的句子。
“他……他在……徐穆越狱了!”
而徐穆直面的那个都护府亲兵甚至来不及露出慌乱的神色,他的心情还停在“惊讶”的阶段时,徐穆的刀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然后依靠惯性,在空中画出了一道血色的线。
徐穆的手很稳,即使鲜血溅到他脸上,他仍旧没有半点不安或紧张的神色。
徐穆自己都没有发现,当他决定扮演鹰扬卫这个角色的时候,一切的阻碍都不复存在,这一刻,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这种冷酷远比系统的通感模拟真实,甚至于,他就是鹰扬卫。
刺杀。
弃刀。
落跑。
兔起鹘落之间,徐穆已经离开了此间。
而当那名披甲亲兵的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时,哐当声才转移了剩下人的注意力,当他们看向那具莫名其妙间暴死的尸体时,一个念头浮现在所有人心间。
“莫非是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