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伤了？谁扭伤啦？伤得重不重？”屋内，一道焦急，却很动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走出一个抱着米盆却不失端庄的妇人。
年龄在四旬上下，灯光下，妇人皱着眉，神情因担心而显得凝重。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仪态，反而使那未施粉黛的脸多了几分韵味。细细看来，妇人眼大而有神，琼鼻更是给这张脸添了几分贵气。只唇却是微干，甚至有些裂开，隐有血渍。
不难看出妇人与林曦极为相似。
“妈，是你的宝贝女儿扭伤啦，不过不碍事。”林曦忍着疼痛，跃至刘婉苑身前，挽着母亲的手，脸上洋溢着笑。
“这么晚回来，就是你耽误的吧。平日里就叮嘱你，走路就要有走路的样子，蹦蹦跳跳的那有个正型。”刘婉苑虽非出自大贵人家，却也读过两年书。知德体二字，一个人品德要正，走路既要端庄，也要昂首挺胸，不可浮夸。
刘婉苑一直以此为人生准则，也是如此教导两个孩子的。林岚还好，但是林曦，丛使她万般叮咛，依旧是活脱脱地像个兔子一样，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性使然吧。
“嘻嘻，不然怎么对的起我的名字啊！”林曦俏皮的回应。
曦这个字是爷爷取的，寓意林间的第一道光，能给人带来希望，光明与温暖。但林曦自己却想着曦既是光，那光应该是动的呀，你看太阳公公不也无时无刻在转动嘛。
“你爷爷要是知道，你如此曲解他的用意，棺材板估计会压不住。”刘婉苑摇头叹道，对于这个女儿她真没撤，无论说她什么，她总能找到理由给你驳回去。
林华中与林岚看着那场中争论不休的母女，不由都笑了起来。
“小曦伤着脚呢，进屋擦些跌打酒，吃点消炎药，明天就好了。”林华中防止两人争论个没完，不由出面开口，复又说道。
“我买了你们最爱吃的鸡腿哦。”
“真的！”林曦双眼放光，不自觉流露出一股馋意。也顾不得疼痛，硬是瘸着腿，迅速溜进了屋內，声音自屋中传出。
“哥哥，快点呦，不然我给吃光了。”
“你慢点，还伤着呢，别又摔倒了。”刘婉苑提醒道。
“知道啦！”
“这孩子一听说有吃的，跑得比谁都快。”刘婉苑摇摇头，转头对林岚柔声说道:“岚儿，你也饿了吧，赶紧去吃个鸡腿解解馋。”
林岚刚想回话，却被林父打断了。
“我有话对小岚说，你饭好了叫我们。”
刘婉苑看了两人一眼，眉宇间浮现一抹忧色，随后转身进屋。
林曦，刘母相继进屋后，场中便只剩林华中与林岚了。
“累不累？”林华中，问道。
“不累。”
两人走至庭院边，院子是用石头，沙子堆砌而成，有数米来高，院子下面，便是稻田。
目眺四野，竟是有些萧索。黑夜中能瞧见的只有不远处那几家灯火，以及天空中闪烁的星点。能听见的，便是那稻田里有节奏，有律动的蛙叫。
两人都站立良久，黑夜挡住了眼，也遮住了脸。但却挡不住眼中的灯火，也遮不住脸上的迟疑，凝重。
“小岚。”良久，似是下定决心，林华中开口说道。
“我们父子，好久没有聊聊了。”
“是好久了，上次夜空中还到处飞舞着萤火虫呢。”林岚想起父亲带着自己跟妹妹到田里抓萤火虫的场景，不自觉笑了出来。
“上次你还问我，爷爷是怎样的人？”林华中笑道。
“你当时还没回答我呢。”林岚回道。在他记忆里，爷爷一直是一个空白。他未出生的时候，爷爷便已经不在了。长大了点，进了学校，其他小孩都有爷爷接送。但是他，虽然父母偶尔会来接自己，但更多是自己与其他小孩徒步回去。
他也会问，我爷爷呢？去了哪里？为什么没见过他？再长大些，便好奇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我们家也曾出过文人墨客。你爷爷往上三代，都是有文化的人，皆是育人子弟的老师。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有的更当过村长。至你爷爷这一代，便落没了，不再受人尊敬，反而处处遭到挤兑。你爷爷，也就是我的父亲，表面上虽不在意，但对我却更严格了，若考试成绩试达不到他满意的分数，便不会让我吃饭，有时也会拿出极细的枝条抽打我。
“父亲又是个硬脾气，母亲劝都劝不住。”
林华中顿了顿，轻叹了口气，似想把心中的压抑倾吐而出。
“其实也不能怪他，当时条件差，能吃个饱饭已是不易，若还能进学校读书更是莫大的恩赐。大家生活都过得不容易，为了顾家，为了生计，为了我学业，身体心灵上本就承受了太多太多，听到一些碎言碎语，难免有些怨气。”
“那后来呢。”林岚首次听父亲跟他说这些，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家祖上也出过人物。
林华中点了根烟，声音有些低沉。
“后来，你爷爷越发严格，我不堪忍受，离家出走了。细细想来，当时我也不过十四岁，初中还没读完呢。我还记得父亲当天的表情，愤怒，非常愤怒，对我吼道:“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没了这个家，看你不饿死。”
“事实上，走了不到两天，我就后悔了，因为没吃的，没喝的，身上又没钱。但是我没有回来，去找了一家餐店，给人家洗碗打杂。两年后，我回去了，不为别的，只为证明给父亲看，我还活着。”
“回去后，发现父亲身染重疾，卧床不起。那时我便意识到我错了，错的很离谱。半年后，父亲便去世了。”
林华中，转过身去。深深吸了口烟，沉默着，久久不语。
“爸。”林岚望着父亲的背影，不止单薄，似乎比以往要消瘦了。
他能感受到父亲的异样情绪，以及心中的自责，悔恨。
对于爷爷的离逝，爸爸一定很内疚。
“我没事。”林华中转过身来，轻轻笑了笑，笑得却是那般沉重。半响，问道:“小岚，在你心里，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平时是对我们严格了些，却是为了我们好。表面上呢不苟言笑，还经常板着个脸，好像别人欠你钱似得，实则外刚内柔。说话做事呢，一言九鼎，干净利落。”感受到父亲的异样情绪，林岚语气尽量诙谐了些，但却是他的真心话。
“你小子，是夸我呢，还是损我。”林华中果不其然的笑了起来，随后道:“就当你是夸我吧，与你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比爸爸聪明，条件也比爸爸那时好，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找个体面的工作，不要像爸爸这样。”
林岚闻言，内心却是有些苦涩。其实他并不聪明，至少在学习这件事上，他是这样认为的。他之所以能考上华语中学，是他勤奋，努力的结果。到了华语中学后发现，有些差距不是努力就可以弥补的。就拿学习这件事来说，他明明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到头来考试成绩却还是不如那些经常玩闹的学生。林岚虽不平，却也无奈，只能归功于天赋。
“我会努力的。”即便天赋不如人，林岚也未气馁，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爸，什么叫体面的工作。”
“工作正经，稳定，工资不一定要多高，满足家庭日常开销外，能盈出半分即可。”林华中说道。
“这就是爸爸的体面？”林岚内心这般想到，口上却是回道:“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