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鸿夫人聪慧过人,觉察事情有些不对劲。坐直身子,打量四周形势。
醉春楼一层,人不算多,因为不是饭口。偌大厅堂几张桌子正招待客人,散落在靠窗的一边。大家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没有人关注到这最靠里的桌子有些异样。
元道老爷终究未再解释,径直站起身,伸手握住玉儿的小手,回身招呼夫人,说:“我们走。”态度冷谈的有些突然,刚才吃吃喝喝的甜美气氛当然无存。
发生了什么?柔鸿夫人揣着疑问,听从夫君安排。也站起身子。
任二夫妻刚进门时都正常,从说话开始,老爷就不对了,确切说老爷挺直身子,这是一种防御姿态,随时可以进入进攻状态。玉儿和老爷中间有种难以言表的默契。
是呀,形胜府现在名义上的主人——元道老爷,有些紧张。
热闹声响一下退到远处。五个人默默无语,结账时候连店小二都看出些端倪,不敢多言。
坐在小跨园中,透过花墙遥望江水苍苍,白波迂回。大家不动声色。耐得住的人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
耐不住的是船家夫妻。“孩子他娘,”大病初愈憔悴凄楚的任二,喃喃说:“先生小姐大概不惯饮酒,我们今天先表示一个心意,以后再报恩。”
小兰尴尬笑笑,不知说什么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刚才碰到铁板一块,对方嫌弃态度根本就不打算掩饰。小兰弄不懂什么地方出岔子了。
柔鸿信任丈夫,丈夫不会无缘无故驳人家脸面,少言寡语又不是冷言冷语。
玉儿专心欣赏翠影落日,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自找没趣。
晚风吹行舟,动荡的是远方,静默的是眼前。
元道老爷好整以暇,最多为妻子和丫鬟剖开果子,无一言半语。
安静寂静,总有人沉不住气。小兰噗通跪下,眼泪汪汪的说:“先生小姐,你们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不知哪里得罪了,反正我们罪该万死。”
任二妇唱夫随,膝盖一软,跪坐在旁边。
“所以恩将仇报。”元道老爷和缓吐出几个字。没有丝毫惊怒。
另外四人神色全都变了,有难以置信,有大惊失色,还有痛苦万分。
小兰想说什么,张张嘴,眼睛迎上元道老爷随意扫过的眼风,如同钢刀斩断话头。僵直住了。
任二毕竟是个男人,平日心疼小媳妇,听她的无可无不可。关键时候男人少了优柔寡断,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贾家先生,我们罪该万死,恩将仇报。”哽咽着说不下去,痛苦的浑身发抖。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刚才。”元道老爷提醒他两个字。
“我们寻到醉春楼,敬的酒里面下了蒙汗药。”任二说的很痛快,说出来恩将仇报的缘由。
小兰不甘心插话:“轻微蒙汗药,只是想让三位晚上睡得沉一点,没有想伤到性命。”为了强调最后一句,音调抬得高高的。
柔鸿夫人粉面涨得通红,哼了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不知二位有何贵干?不妨说出,我们能救得你家当家的性命,想来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何必多此一举?你们开口,我们自然拿出。却让你们担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这一来柔鸿夫人明白老爷有些动气的原因。蒙汗药药效大小,不止看药量,还要看谁服用。玉儿身子孱弱到无以复加,再加上哪怕一点点毒药都会送命。
平心丸又偏偏玉儿不能服用。
元道老爷不说话,气氛越来越紧张,船家夫妻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啪啪往下滴。
能从花花岛藏书洞全身而退的,自然不好相与。况且将召唤阴阳天的阴阳人,一招之内毙命,这份神功恐怕只有神仙才会有。
任二叫苦不迭,小兰不住眼的偷看丈夫的神情。任二自顾自说:“恩公,我有啥说啥,性命今天就还了你们,谁叫我脂油蒙了糊涂心。请放过小兰。”双手伏地,使劲叩头。
元道老爷说一个字:“实情。”
如果还藏着掖着,明年的今天就是忌日。
小兰最怕的不是冷嘲热讽出手狠辣的,女扮男装二先生,却是少言寡语专注照顾的大先生。
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所有人都自觉抬起头,看向四周。难道在所有方向危险潜藏?
玉儿揪住了夫人的衣襟,有些怕。老爷的手适时搭在玉儿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玉儿暖暖的,舒服多了,报以稍显牵强的微笑。
奇怪的方向。老爷看向湖面,夫人远望正堂,船家夫妻如见鬼魅目瞪口呆盯着客房的房门。玉儿从来只看老爷夫人。
跨院,没有任何外人外物的加入,依旧五个人,两个船家,三位贾家人。
过了许久,柔鸿夫人吩咐:“要说就说,不说,今晚就到这里吧。”做出起身的样子。
今晚不说,有些话恐怕永远都没有说出的时候。任二重重磕一个头,说:“说,我全说,几件事全说。求先生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夫妻受苦人。”
蒙汗药的来历是这样的。
在小渔村的家,凶蛮何先生许以重金,任二答应想方设法把贾家人带到七星镇,没有想到心急催促,惹得贾二先生大动肝火,为了不生事端,上了花花岛。花花岛遇险,多亏平心丸解毒,这份恩情任二记在心头。
这么一来二去,已经误了约定的时光。原本以为何先生发怒,约定解除。不要许诺的偌大银两罢了。
再没有想到,初到七星镇,就在码头上系上船,疏疏落落的几个人中,何先生等待多时。他身材高大,在普遍矮小的渔民中很是显眼。
打扮普通,不认识的人不会觉察异样。是一双冷森冰彻寒骨的眼睛拘住了心怀鬼胎的船家。
小兰刻意走在后面,趁人不注意,何先生递过话,约定时间地点。
任二夫妻无论如何不和贾家人一起用晚饭,脱身去见何先生。
柔鸿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要害我们,原来还想着何先生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