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在外漂泊劳累了一年,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田彩娥就和大多数在外开饭店的永州女人一样,她想孩子、想家、想老人、甚至想那个拴在后院的大黄狗。这狗一年不见她每次见到时眼角都会流出泪来。它低沉而急切地“汪汪”声,让田彩娥听得心里即温暖又酸涩。
家,家是什么?家是那些坛坛罐罐;家是那些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家是老人、是丈夫、是妻子;家还是那每次他们离开时让人肝肠寸断的孩子们的哭声……
回去的时候归心似箭,来的时候一万个不愿意。每年要返回饭店时田彩娥都会心烦意乱,她总会找出千万条理由想在家里多待上一天。她会整夜整夜坐在女儿身边看着她写作业玩耍,看着她睡觉,看着她睡着了都要抱着自己不放的小手,田彩娥一次又一次的湿润了眼睛。
一年年让人期盼的腊八节终于到了,这是要回家的信号。该回家了,该见到女儿了,该见到那么多那么多朝思暮想的、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东西啦!
苟永泽知道田彩娥的这个毛病,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像得了病似的坐卧不宁。但他没有去骂田彩娥,他知道她太想家了,他又何尝不是呢?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田彩娥在恍惚中还是出错了。一天晚上总账的时候,不到两千元的钱里就数出了三张假一百。田彩娥手里拿着这些假钱气得在不断地哆嗦。她竭力回忆着这些假钱是怎么收上来的,但脑子是迷糊的,啥也记不起来。她心里那个痛啊,这些该死的坏怂,这三百块钱得这个小饭店卖多少碗饺子啊?田彩娥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晚上睡觉时,田彩娥翻来覆去睡不着,苟永泽还以为她是想家了闹腾的,便不耐烦地说:“好我的先人啊,后天就回家,你别再翻腾了,我实实乏的不行了,你静静行吗?你再翻腾滚到外面睡去,奶奶的,还要人活吗?”
苟永泽骂完使劲将被子往身上一拉,扭过头去,气呼呼地不再理田彩娥了。
田彩娥这边的被子被苟永泽拉去不少,她的一条腿被晾在外边,刹时觉得彻骨地寒冷。田彩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坐起来披上衣服,刚开始还是小声抽泣着,越哭她越难受。一年来所受的委屈和磨难都拥上了心头,终于她实在憋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身子在猛烈地抽搐着。
开始苟永泽还在装睡,不想理她,心想哭一会儿就该停了,谁知这田彩娥还越哭声越大,连隔壁的王石头也被惊醒了。苟永泽觉得纳闷:“不就是骂了你几句吗?这哪天你不骂我啊,这个田彩娥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反应这么大?”
苟永泽被田彩娥的哭声瘆的心里发慌。他赶忙起身怯怯地问道:“彩娥,媳妇你没事吧?是哪不舒服吗?”田彩娥抽泣着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吗?怎么会这么难受?”
田彩娥擦了一把眼泪,将脸贴在苟永泽的胸前,喃喃地说:“永娃子,咱回家吧,明天就回,我实在受不了了,今天竟收了三张假一百!我都心疼死了!”
苟永泽一听她就收了三张假钱,气的牙根痒痒,真想抽她一耳光,但他看着田彩娥都心疼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再去埋怨她。
苟永泽长叹一声:“唉,回吧,剩下的饺子馅儿不卖了,也没多少了,拿回家算了,回!回!回!”
苟永泽连说了三个回字,突然觉得好轻松啊,他紧紧地把田彩娥抱在怀里,轻轻地擦了一下她眼角的泪水柔声说道:“宝贝算了,假钱收就收了,以后咱加强这方面的辨别能力,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好啦,我们就要回家了,也不知道咱的小妞妞长成啥模样了,肯定她都想死咱们了。”
“唉!”田彩娥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温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用手使劲搂住苟永泽的脖子嘴轻轻地在他的胸前舔了一下,声音细若游丝般的缓缓说道:“妞妞肯定想咱们了,唉!小宝贝肯定都长高了,她本来就长得好可爱,这会一定更漂亮了。对了,回去先到永州百货大楼,我要先给妞妞把过年的衣服买上,我还要给爸妈买双鞋子,我还要……”
苟永泽不等田彩娥把话说完,就把她紧紧一抱,“唉,好了不说了,都听你的,你想买啥就买啥,想给谁买就给谁买,不说了,时候不早了,睡觉,睡觉!”说完眼睛一闭不再和田彩娥搭话了
田彩娥小声骂了一句:“怂样,明天就回啦,睡那么早干嘛?这怂人这么没情趣。”她骂完看了一下苟永泽,见苟永泽不理她,无奈也只好先压住兴奋的心情,强迫着自己去睡了。
其实苟永泽哪能睡着呢,提起了妞妞,让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孩子的模样。小妞妞在三个月大的时候便被他们狠心地丢在家里。那时候实在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接了别人一个饭店,这饭店太合苟永泽的心意了,他和田彩娥商量,“去还是不去?”
田彩娥牙一咬,“去,再不抓住机会我们就会被咱这一把人抛得更远了。你没看见他们回来看咱们的眼神都不一样吗?走!不狠心不行啦!”
苟永泽望着媳妇怀里抱着的三个月大的孩子不安地问:“孩子能行吗?还这么小。”
田彩娥将脸贴在小妞妞的脸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良久她一把擦掉眼泪,“唉……”长叹了一声,“孩子,妈对不起你,你长大了不要怨妈妈,谁让咱们家穷呢,但你放心,妈不会让你长大了也白手起家的。爸爸妈妈要给你像样的生活,要让你和别的孩子一样接受好的教育,有好的未来!不让你输在起跑线上……”
苟永泽想到这儿,眼泪忍不住噗噗地流了下来掉在枕头上。他怕惊醒田彩娥强忍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夜啊,怎么这么漫长,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苟永泽人生第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