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假期里,安然几乎没有一天是在家里渡过的。除夕一早收到了新剧的邀请,于是当即就踏上了去往浙江横店的征途。
机场里开了空调,整个氛围都暖洋洋的,大屏幕上的标语也应景地从“旅途愉快”晋升为“欢迎回家”。
头等舱的候机室里,同行的每一位乘客手中都捧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全场唯有安然最与众不同——独自坐在沙发上愣神。
周边“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好像有种莫名的催眠感,不一会儿,安然墨镜后的眼睛就开始打了架。
他用力眨眨眼,缓缓起身,到餐台点了一杯咖啡,还没喝几口,候机室通知登机的广播就响了起来……
其实作为头等舱乘客,再加上明星的特殊身份,一杯咖啡的时间是完全等得起的。但安然为人正直,安分守己,自然不会以无厘头的要求麻烦别人。
更何况在他眼中,自己除了工作的不同外,和普通人并无半点差异。
放下手中热得冒气的浓咖啡后,便悄无声息地排到队尾。
安然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周围乘客虽多,但暂时好像还没有人认出他。
忽然之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来之不易的放松还没维持多长时间,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连着震动了两次。
安然顺手摸出手机,将墨镜放低,架在鼻尖上,瞥了眼消息页面。
发消息的是新剧导演。
“武术指导的老师今早从法国飞来了,已经到现场了。”
“你现在人在哪儿?什么时候进组?”
剧组三月开拍,因为安然饰演的角色武功高强,一人就独揽整部剧百分之八十的武打片段,剧组追求完美,便邀请了专业级的武术老师进行场外指导以及训练。安然作为剧中最主要的角色,必须提前进组培训。
看着页面上的两行字,安然猛地一噎,顿时感觉手机仿佛千斤重,忙扶稳这颗“烫手山芋”,慌张回复道:抱歉韩导,我刚刚上飞机,今晚一定到横店,麻烦您久等了,万分抱歉!
按下发送键,安然轻缓地抬起头,狠叹一口气,跟着队伍上了飞机。
正值春运时期,同行的乘客多得不得了,坐在登机的必经之路旁,即便是偏过头不与之直视,安然还是觉得心里一阵慌乱。甚至还有几个大妈风风火火地挤进来,手里的大包小卷直接撞在他肩上,素质暴露地一览无遗。
安然无语地揉揉肩膀,待飞机起飞后,跟空乘要了一杯水润嗓子。
飞机的隆隆噪音中,他才终于静下心,翻开剧本看。
助理小田非常贴心,将台词部分用荧光笔画出,十分醒目,节省了不少时间。
新剧《天道酬勤》主要讲述一段架空历史中,安然饰演的角色——单昀,出身于仙门世家,武功高强,隐居深山。因小时候经历了抛弃、背叛以及亲眼目睹生母的惨死,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世间极大的不公与偏见,不但没有毁掉单昀,反而使他练就了一身的本领。虽然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但单昀却爱恨分明,从不将仇恨施加无辜。
《天道酬勤》改编自同名耽美小说,因单昀的随性和坦荡,以及作品对现代社会现象的讽刺大受读者追捧,连载期间就火得一塌糊涂。所以剧组官宣的时候,就有很多无道德的原著粉“慕名而来”,称安然与单昀的人设完全不像,甚至有那么一种“不配与之相提并论”的讽刺感。
首次主演古装剧,大量使用维亚的武打片段,还有单昀要么不说话,一说就长篇大论的人设,都不是带给安然压力的直接原因。
这些可以努力克服过去的辛苦,他根本从不在意。
唯一令他感觉心力交瘁、无能为力的,是连剧组都还没开机,光是凭借一个官宣信息,就跳出来摇旗呐喊,将“毁剧”与“烂片”的锅扣在他身上的恶意。
同单昀一样,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世人对他的偏见。
此时此刻,安然的喉结滚动一下。
也许在未来,这部剧对他最大的改变,唯有心态了。
安然浅笑一下,忽然感觉晕头转向,太阳穴处有些沉闷的痛,便收起剧本,放低座椅,将棒球帽扣在脸上,打算稍稍眯一小会儿。
可才刚躺下不久,就感觉左肩膀被人连着重重拍了几下。
安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棒球帽一拿下,耳边就传来两个像踩了尾巴一样的尖叫。
“啊啊啊!真的是安然!刚才路过时就觉得像!”
“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太幸运了!怎么没买到旁边的位置呢?”另一个女生懊恼到直拍大腿,“太可惜了!”
安然眯着眼睛看面前的两人,熟悉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开的一瞬间,他的脑子也“轰”地一声跟着炸掉。
两个女生没有任何察言观色的能力,对着安然那张黑脸激动不已,拉着扯着他的衣服要签名合照。安然一脸无奈,思考过后还是勉强同意了,接过递上前的纸笔,也合了影。
两人却贪得无厌,毫不满足,围在安然旁边拍照。手机直接探到脸上,连他有几根睫毛都数得清。
安然再三忍耐,终于在飞机持续颠簸,两人却毫无回座位的打算时爆发。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抬手捂住闪着光的镜头,怒道:“够了!有完没完?飞机在颠簸!广播说了多少次要回座位,你们听不懂吗?”
其中一个女生也怒了,直接撕破“粉丝”的伪装,摊牌道:“对!我就是听不懂!我就是喜欢拍,你管得着吗?你作为公众人物不就是给别人拍的吗?”
安然狠狠咬了下牙,反问:“你要签名或者合照我都能理解,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呢?我很累了,想休息都不行吗?”
那女生好像被激怒了似的,脸涨得通红,刚想破口大骂就被闻声而来的空乘拦下,伸手示意她回座位。
虽然一脸不讲理的野蛮样子,但似乎也曾吃过在飞机上闹事的亏,一时间没了胆量,只得暂时回到座位上。临走时还不忘对安然恶狠狠地撇下一句:“别人都能拍,就你不能拍,这么矫情,早晚糊穿地心!”
空乘安顿好机舱的乘客,转身也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因飞机的持续颠簸,遮光板被拉起,正午刺眼的光芒直直地照进机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安然咬着嘴,双眼发直地盯着面前的小桌板。
只剩重影的目光中还能看见那女生离开时丑陋的嘴脸,一句句恶毒的诅咒,都仿佛按下播放键一般在脑海里不停循环。
安然深吸一口气,愣愣地抬起眼,苦涩地笑了。
生活的苦,工作的累。他都可以吃,他都愿意吃。
唯有这般令人绝望的道德绑架,才是将自己折磨地发疯的关键所在。
每次想起时,它都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将自己困起来,怎么跑也跑不掉,怎么逃也逃不掉。胸口的沉闷,心里的压抑,就连呼吸都用了所有的力量。
最重要的,因为他是公众人物,所以不能有任何反抗或者还击。
一旦做了,便会被扣上耍大牌的黑锅,铺天盖地的骂声随之而来,原本的黑粉会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还会有数不尽的谣言出现。
那些低级到极致的谣言,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真相。
可偏偏有那么一群人,不听澄清信谣言。凭借几张截图,几个无法确认真假的聊天记录,就空口白话,存心泼脏水,恶意引导舆论,信誓旦旦地和别人讲得头头是道。
闹到最后,受最大影响的人,只有他自己。
这些网圈典型的带节奏步骤,都已经深深扎根在他心里了。
每当遇见方才的事件时,能做的就只有退让和叹息。
安然狠狠叹了一口气,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数不尽的心力憔悴。
他慢慢垂下头,轻缓地闭上眼睛,心想。
这就是他的命。
他认,他认……
飞机在下午五点准时落地,接机的粉丝一早就将机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极度混乱的场景中,安然戴着墨镜和口罩,面无表情地挤在人群中。
在如雷贯耳的相机声中推搡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上了剧组等在机场门外的保姆车。
车子启动之后,甚至还有粉丝跟在后面跑,没一会就看不见人影了。
为了保证影片中的武打动作专业和流畅,剧组专门请了武术老师训练。安然在到达横店的时候,就直接开启了为期三个星期的魔鬼训练。整日与刀枪为伴,每一个舞剑的动作他都细细斟酌,态度极为认真。
不管是剧组还是公司,都仔细考虑过,示意安然剧中许多高难度的危险动作可以用替身完成,但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用他的话讲就是:替身也是人,也会疼。
即使每天训练早出晚归连轴转,睡眠时间骤减到三个小时,累到心脏狂跳,脸颊煞白,也绝口不提自己的苦和累。
那少年,如同光之使者,清透的眼眸里盛满了阳光。
尽管自己面朝黑暗,也总将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身上永远带着数不尽的温暖。
剧组投资方经费充足,《天道酬勤》在训练结束后就立即开机了。
为保障拍摄进度,剧组通常情况下,会把同一类型的片段放在一起拍,然后再单独补拍其余镜头。
打个比方说,就是所有淋雨的戏一口气拍完,所有下水的戏也一口气全拍完。这些镜头过了,造雨用的洒水车,水管和喷头就全部收拾起来,不再用了。
这一类方法经常能在各大剧组的片场看到,给拍摄进度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唯一不便的,只有整天泡在冰水里的演员。
剧中的单昀心怀正义,却被世人误解与痛恨。一路曲折,饱经磨难,他的雨戏更是多得出奇,一场接着一场,近乎于在泥地里摸爬滚打。
需要遭遇相同经历的安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每次收工后,他都会哆哆嗦嗦地蜷在暖风机旁取暖。手指冻得发紫,如冰块般寒冷,连瓶盖都扭不开。
在连续四十八小时拍摄淋雨和下水的戏后,安然终于被老天下了停工令,整个人硬生生病倒了。从水池里出来的一瞬间,嘴唇发白,眼前一黑,直直地昏厥过去。
片场等候的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安然送到医院挂急诊。扎了足足三天吊瓶,才终于捡回一条命。
对于正在拍摄中的剧组来说,停工的每一天都不亚于火葬场烧钱的速度。横店的场地费,剧组的人工费,还有群众演员的工钱加在一起,一天就能消耗掉十几万。
怕耽误剧组的拍摄进度,状态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安然就急急忙忙地赶回片场,吊回到十多米高的威亚上,又“叮叮当当”地舞起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