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期间,同往年一样,归乡的人络绎不绝。机票一票难求,价格更是居高不下,直接飙升到五千多,于是回北京的打算就暂时耽搁下来了。
一直在广州的公司分部待到一月末,林依安才好不容易托人搞到了一张火车票。在这个高铁满地的时代里,火车票有些略显寒酸,尤其还是那种慢吞吞的绿皮硬座火车。
一路上,林依安闷闷不乐地拄着脸坐在位置上,硬生生看着窗外的太阳从地平线出现,慢慢升到正空中,然后又一点点从西边落下。光线从最初的微弱变得炽热,又变得柔美……
这趟令人等待到崩溃的旅程一直持续到黑夜,火车才缓缓停下。
车厢的广播里,乘务员用标准的播音腔报站。林依安活动几下筋骨,兔子似的瞬间蹦起,拖着行李箱就下了车。
火车站外等着拉客的司机高举牌子一拥而上,有经验的乘客一出站就趁旁边的空当走,抓紧时机从空隙中溜走,只有林依安还傻傻地迎面而上,跟粉丝接机似的被围了个正着。尽管她一直连声道不需要,但还是有人将牌子粗暴地伸到她面前,嘴里跟和尚念经似的讲个没完。
林依安跌跌撞撞了一会儿才终于突破人群,拖着行李箱从石台阶上一节一节地下。火车站外面的空气特别新鲜,冷风清爽极了,她深呼几口气,胃里因为晕车导致的恶心感消失了不少。
门外有很多小贩摆摊,烤红薯的香味飘了好远。林依安在路边等大客车,忽然感觉身后被人轻拍了几下。她应声转头,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身子佝偻,满是皱纹的手上拿着一个又大又红的火龙果,对她笑道:“姑娘,买一个火龙果吧,甜的。卖完了我就能回家了。”
林依安怔了一下,眼睛轻轻眨了眨,看了下旁边简陋的摊位,心里突然有点难受,点了点头,走到摊位前挑了两个。
老奶奶颤颤巍巍地扯了一个塑料袋,仔仔细细地把火龙果装起来,递给林依安,接过她给的百元大钞,轻声道:“你等一下啊,我去给你找零钱。”
老奶奶在盒子里翻了半天,拿着一沓零钱走回来,却不见林依安的身影,四处看了好几圈,诧异道:“哎,人呢?”
火车站门前每天都有大客车往市中心开,十多公里的路程只要三块钱。林依安选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把手中的袋子放到腿上,望着窗外发呆。
玻璃因冷热反差生出许多窗花,一朵朵绽放在窗户上。她偏过头在雾蒙蒙的玻璃上写下几个字,瞬间又抹掉,水珠跟着指尖的动作滑落。
林依安愣神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累,眼皮止不住地打架,便靠着椅背睡了一会儿。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目的地,她在前一站猛地惊醒,连忙按了下车铃。
大客车在城东区停下,林依安下了车,汽车在面前发出几声沉重的发动音,尾气瞬间污染了周围的空气,径直开走。她捂嘴低咳几声,步行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林依安困得睁不开眼,把火龙果放进冰箱,就直奔房间睡觉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感觉脑海里一阵翻江倒海。最近发生的事情好像做梦一般,她这梦中人到现在也分不清周围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能带着满身的疲惫,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林依安在一阵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经过了一夜的休息,身子终于感觉舒服了不少。洗漱完毕后,她踩着拖鞋挪到二楼扶手前,向下俯瞰。
只见偌大的大厅内,一个俊美的少年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认真地读,脸上满是许久未见的放松。他的刘海儿垂到眼眸上,即便没有妆容的衬托,也丝毫不限逊色。
林依安深吸一口气,清秀的眉眼又不自觉地挂上笑意。
她缓缓走下楼梯,轻手轻脚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扫视了一圈,诧异道:“奇怪了,我记得我昨天买了两个火龙果啊,怎么只剩一个了?”
坐在沙发上的安然怔了一下,眉头轻皱,眼神飘忽:“啊……那个是你买的啊,我还以为是秦真真搞的呢……”
林依安应声转头。
“那个,我昨晚回来的时候有点饿,所以……”安然咽了口口水,抬眼看她,心虚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我等下去买个还给你。”
林依安不恼不火,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反而特开心地走到他面前,用那双嫩得出水的眼睛盯着安然,期待地问道:“你喜欢吃火龙果吗?”
安然合上手中的书,思索了一会儿:“还好吧……”
林依安点点头,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在她看来,回答已经成了肯定句。
次日,林依安起了个大早去公司处理工作,家里只剩下安然一人。临近春节,他的通告急速下降,终于有机会在有生之年体会睡到自然醒的感觉,不过体内的生物钟还是不争气地在七点准时响起。
安然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缓缓爬起,衣服胡乱套了几件,走出房门。
老天都给放假,自己怎么就静不下心来呢?安然一边走一边想。
很快,客厅内空旷的气氛把他又拉回现实。
安然径直走到沙发面前,转身直接瘫坐到上面,身体摆出一个“大”字,望向洁白的天花板,眼睛逐渐失焦。
他叹了口气。
可能这就是命吧……
俊美的少年发着呆,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他一头茂密的蓝发,微长的刘海儿随意搭在眉上,五官极为精致,侧脸也如雕刻般英气逼人,仿佛从漫画中走出来一般。那双绝美的桃花眼,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沦陷。
安然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长哈欠,乌黑深邃的眼眸跟着挤出几滴眼泪。
静默许久,他终于起身,到厨房里接了杯水,路过冰箱的时候停下脚步,一边喝水一边顺手拉开冰箱门。结果,冰箱门才刚被打开一点,几个圆滚滚的红色物体就七零八落地掉了出来,滚落一地。安然本能地伸手去接,却忘了手中还握着水杯,胳膊猛地一颤,水全洒进了衣领里!
冰冷的刺激感从脖子一直延续到腹部,他被冻的低吟一声,浑身上下一阵寒颤,瞬间清醒了不少。
还没来得及整理衣服,视线直接落进冰箱里,神志更加清醒了!
满满一冰箱的火龙果……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都要早一些,二月初,街道上就能看见火红的灯笼和绚丽的彩灯了。积雪未化,与红灿灿的颜色融为一体,一片盎然的街景,让人按耐不住过节的兴奋。
秦真真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采购了一大堆年货,什么对联、窗花、灯笼,鞭炮装了满满一箱子。本来想好好布置一下,却临时接到工作,除夕当天就飞去上海了。
于是,布置房子这项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林依安肩上。
城东区的房子清一色都是小型别墅,层高高的不得了,挂灯笼简直是要了老命。贴对联、窗花一类的工作虽然简单,只需要揭开,对齐,然后“啪”的一下贴上,但因为房子实在太大,光落地窗就有十多扇,所以就算是这样简单的工作,不停重复也属实有些崩溃……
林依安一直忙到天黑才弄完。她活动几下筋骨,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
到底是谁规定过年要布置这些东西的?
好不容易贴上去,过几天还要再拆下来,这不是自己没事找事吗?还是收红包实用一些……
发完牢骚,林依安打了个疲惫的哈欠,窝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冷冷清清的环境,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人,除了周围红红火火的装饰,没有半点除夕夜的热闹。林依安撇撇嘴,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失落。
冬夜,温度比白天冷了很多。刺骨的寒风吹过,像刀子一般划在脸上,冻得牙床打颤。可就在这样寒冷的夜晚,街道上也能看见不少路人。
一阵强烈的爆竹声中,林依安昏昏欲睡的面容终于有些精神起来。她缓缓坐起身来,跟着声音走上前,面前巨大的落地窗没拉窗帘,林依安一眼就看见了距离院子不远处的一家三口——戴着红色围巾的女人身材高挑,怀里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身边的男人身材微胖,用宽大的手掌紧紧捂着女人的耳朵,三人靠在一起,望着面前爆炸的鞭炮,表情是那般喜悦与幸福。
漆黑的夜晚被火花点亮,耀眼的光芒在眼前不停闪烁。那亮光,却怎么也照不进林依安的心里。她死死咬着嘴唇,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一家三口,拳头紧攥,指甲都扣进了肉里。
鼻端一阵强烈的酸楚,眼睛变得与鞭炮一样红彤彤的。
“真烦。”林依安自言自语道,“放鞭炮就不能走远点吗?非要在我家院子前放……”
林依安愤愤地咬了下牙,不屑地瞥了眼窗外,正要抬手拉上窗帘,头顶忽然飞起一道绚丽的光。她骤然抬眼,只见夜空中炸开一朵烟花,黑夜瞬间被五彩斑斓的光芒点亮。街边的路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仰头看夜空中盛大的流星雨表演。
烟花还在不断地放着,爆炸声将冷清的气氛掩盖住,明明灭灭的火光照进落地窗,映在林依安冰冷的脸上。她站在原地,盯着夜空不断闪烁的光芒发愣。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几下,林依安有气无力地伸手去摸,解锁后只看到来自邵墨的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看窗外。
林依安吸吸鼻子,回复道:看了。
距离别墅的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正站在街头向那边远远地张望。他今天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脸颊在冷风中冻得红红的。
邵墨抿嘴轻笑,盯着手机上的内容看得出神,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他又写道:喜欢吗?我只为你放的。
林依安瞬间抬起头向窗外疯狂地张望,困倦的眼睛一时间睁个老大。
前方的路被一棵棵榕树挡住,烟花飞起的方向,一群人正成群结队地围着,连他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盯着漫天星光沉默了好久,在烟花临近尾声的时候,林依安的心智才恢复正常。她舔了舔牙槽,视线变成重影。
多年前,这个男人也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地、惊喜地、带着他特有的霸道闯入她的世界,如烟花般照亮她一片漆黑的生命,留下五彩斑斓的光芒。
他记得她喜欢看烟花,记得她说烟花绽放的一瞬间,再黑的夜都会被点亮。那带着温度的火光,似乎能直直地照进心里,将心头空荡的黑洞一点点填满。
过去的这些年里,邵墨也常常带林依安去看烟花。不过后来的他才逐渐发现,她喜欢的其实并不是烟花,也不是绽放时的美丽。
而是惊喜,是偏爱。
是毫无准备下突然出现的漫天星河;是万人瞩目中令人羡慕的“我只为你放”;是五光十色里,终于可以卸下一切防备,像一个被宠爱的孩子般感动、喜悦与幸福,目光跟着闪烁起晶莹来。
邵墨浅笑一下,嘴巴弯成漂亮的弧线,眼睛轻轻闭起,在周围漫天的烟花声中心想。
你说,人们都喜欢看耀眼的光芒,却忘记了它背后的漆黑。若非有黑夜的衬托,又何来烟花的璀璨?
你说,美丽不是永恒,惊喜只能维持一瞬。烟花绽放的时间短,但因为它的绚丽,可以被原谅。
但我想说,黑夜很黑,烟花很美,只要它能换取你一丁点的快乐,那么,一切便都有意义;就算火焰燃烧得再快,烟花绽放得再短,但只要我经常为你放,它也可以维持一辈子。
林依安深吸几口气,看着空中最后一个烟花缓缓坠落,火光划过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瞬时间,街道上的围观群众发出阵阵欢呼与呐喊声,声音直接穿越人潮,跨越人海,相继涌进林依安的耳朵,似乎在安慰她:你身边有一个这样温柔美好的人陪着你,偏爱着你。
何必去在乎无法改变的过去?何必去妒忌别人拥有的幸福?
那个男人,已经细水长流、清清浅浅、一点一滴地将世界上最珍贵、最美好的爱送到自己面前了……
同一时间,林依安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微弱的光只能照亮脚边的一席之地。
此时半蹲的她,已经将脸全部埋进臂弯中。双眼紧闭,晕头转向,光是呼吸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