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车库,秦真真把车开出来,安然跟着上了副驾驶。
车内开着空调,一上车就有一股清流扑面而来,安然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身体上的过度疲劳实在无法让他保持清醒,在如此舒适的空间里完全控制不住睡意,眼皮越来越重。
秦真真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道:“困了就睡一会儿吧,不用硬撑了。”
“不睡。”安然摇摇头,“公司一会儿就到了,我怕睡着了醒不过来。”
秦真真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够累的了,杀青后有没有考虑休个假什么的?”
安然笑得很僵硬,转头看向秦真真:“你还能给我放假啊……”
“放啊,为什么不放?我虽然是个工作狂,但我毕竟也是人。更何况你休息不好拍出来的作品也不会好了。”
安然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还是为了工作……”
“怎么样?考虑一下?”
“还是算了吧。你知道,我没办法给自己放假啊。”安然摇摇头,闭上眼睛似乎在认真回想些什么,静默了许久,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这里过不去啊。”
秦真真垂下眼,不再回答,车内的气氛变得冷清极了。
安然耐不住寂寞,又主动发话:“姐,你跟我聊聊天呗,太安静我怕我睡着了。”
“聊什么啊?”
“聊什么都行。你怎么认识刚才那个女孩的?”安然问道。
“你说林依安?”秦真真转了几下方向盘,眼睛朝后视镜瞥了一下。
“她叫林依安啊……”安然眨眨眼,莫名地歪了下头,“我怎么感觉好像认识她似的。”
“你认识她?!”秦真真有点莫名其妙,难不成真是私生以前骚扰过安然?不对不对,不可能啊,她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秦真真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又问道:“什么时候?”
安然认真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吸了一口气:“我想起来了!三年前签售会的时候好像有个粉丝说她叫林依安来着,我签了to签,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当时你签了那么多名字还记得?都三年了,记错了吧?”秦真真吐了口气,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应该没记错,她是最后一个上来的。因为名字比较特别,是我的姓和……”安然愣住,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唉,不说了。”
秦真真抬眼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安然的表情,微微笑了笑,道:“那你可对人家好点儿啊,那么早就是你粉丝了。”
安然低下头,脸颊有些微红:“你怎么遇到她的啊?是她主动来报名的吗?”
“不是。”秦真真摇摇头,“之前送去维修的那车是她追尾的,当时正好又赶上你参加节目。小赵迟到了,就让她顶了。本来没报多大希望的,谁知道她还弹得挺好的,节目一结束我就把她签下来了。”
“啊,那次舞台的钢琴是她弹的啊,我没注意看。”安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啊,完全没排练过,但是弹得百分之九十都对,这个人才我可不能错过!”秦真真挑挑眉,正在为她的好眼光得意,“话说人家都跟你合作过一次了,还把她当成私生粉?她得多伤心啊。”
安然又问:“她的钢琴是在哪儿学的?国外吗?”
秦真真摇摇头,一字一顿地回答:“北音。”
“啊,北音啊……”安然的眼里瞬间燃起光芒,“我要是没当艺人应该也会去北音读书的。”安然转头看了秦真真一眼,似乎在想当年要不是被这个女魔头给挖了,现在北音应该会再多一个学生的。
秦真真似乎猜到了安然心里在想什么,开口忽悠道:“你别想那些过去的事情了,你最好的职业就是做艺人,知不知道?你不当艺人是全世界的损失。”
安然咧咧嘴,配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秦真真又说:“人家林依安才十八岁,你都二十四了,就别想着什么回去上学了,现在好好做音乐,多背剧本演戏才是王道。”
“二十四怎么了?八十岁都可以回校园上课的,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安然瞥了秦真真一眼,又突然想到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林依安才十八岁?!”
秦真真点点头。
“那怎么……”安然仔细算了算,“她现在不应该在上大一吗?”
秦真真又说:“我们合约的第一条就是必须放弃读大学。”
安然听完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
“你又用了当初忽悠我的那一套话对付她是吗?”
“这怎么能叫忽悠呢?合着我给她这么好的合约我还错了?”秦真真越听越不舒服。
“什么好合约啊?分成怎么分的?又是一九分?”
“不是,准确的说是零十分。”秦真真说这句话的时候毫无表情。
“什么?!”安然漂亮的嘴角都气得变了形。
“哎呀,她不是把我车子撞坏了吗?我跟她协商签约前两年不发工资,就当做抵债。两年后会恢复一九分的,她也同意了。”
秦真真打了几下方向盘,又说道:“再说了,签约这种事情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都没意见你跟着操什么心,看把你气的。”
安然一阵无语,过了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是够缺德的……”
夜晚,黑色笼罩着房屋,月色朦胧,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一般,除了树枝的摇摆声和蟋蟀的叫声,四周一片寂静。
一辆黑色奔驰缓缓行驶进城东大院,稳稳地停在车库内,驾驶位的车门被拉开,一双修长的腿迈了出来,安然穿着一身休闲服走下来,抬手熟练地把车门关上。
他摇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止不住的疲倦还是无法隐藏地暴露在脸上。
上个月一直待在剧组,每天几乎都在连轴转,下了工之后还要一直待在酒店写歌,好不容易杀了青,想回家好好休息,可谁知又被秦真真这个女魔头架去公司谈项目。
现在终于回来了,进屋就要先洗个澡,然后扑到床上睡一大觉,谁敢拦着就和谁拼命。安然走到大门前,一边按指纹开门一边想。
一开门,安然迅速进了屋,手在墙边摸索几下,按下开关,光线瞬间明亮起来。屋里的家具摆设还是和走之前一模一样,工业风夹杂着工作室的感觉,站在这空旷到说话都有回音的客厅里,还真的分辨不出来回的到底是家还是公司。
看着这栋几乎没有半点家的温暖的房子,安然内心却毫无波澜。
都是些秦真真的小把戏,把房子装修成工作室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他在这种场景下能多工作。
屋里异常安静,除了钟表指针走动时的滴答声外,几乎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
安然换了拖鞋,朝通向二楼房间的楼梯走去。走着走着,却听见一楼走廊那边的房间传来阵阵熟悉的音乐。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仔细地听着屋内的声音,钢琴声如行云流水,仿佛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满满的诱惑力,驱使着他朝那音乐的来源慢慢走去。
屋内的光线透过门缝照到地面上,安然轻轻推开门,只见偌大的钢琴面前坐着一个单薄的背影,而弹奏着美妙音乐的人,正是下午秦真真说是音乐天才的那个女孩。
她雪白的双臂来回摆动,曼妙的身姿十分挺拔,优美动听的琴声从指尖溢出,好像在用音乐诉说一个美丽的故事。当高潮来临,原本欢快,柔和的抒情曲调突然随着手指间力度的增加而变得激昂起来。弹奏的明明是一首抒情曲,却似乎被注入了生命。
她眉宇之间透着望不穿的空灵,双眼微闭,浓密的睫毛贴在脸上,朱红般的嘴唇轻轻抿着,好像整个人都与音乐融为一体。
安然站在门边,轻轻望着这幅美如画的景色,听着自己被赋予新生命的歌曲,就连他本人都有一种“原来我写的歌曲可以这么好听”的恍惚感。
安然失神地盯着林依安沉醉在音乐中的样子,他突然抬眼,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轻轻在敞开的门上敲了几下。
悦耳的琴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林依安慌忙转身站起来的样子,她望着门口那个人,眼睛瞬间睁大,身子完全僵住,无数个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想说的话也因为紧张无法开口,和呼吸一同静止。
夹杂着屋内刺眼的灯光,闷热的空气,林依安似乎回想起第一次和他相遇的画面,他们就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在空气完全不流通的地方,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的心跳,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呼在自己脸上。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面前的这个女孩,其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相见了……
“你弹得很好。”安然突然说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着这幅有些熟悉的面容微微皱眉。
安然的话打破了屋内古怪的气氛,林依安的思绪一下子被拽了回来,她有些尴尬的半张开嘴,自己一紧张就会胡思乱想的毛病还是没改掉。
“啊,我,我自己弹着玩的……”
“你在哪里找的乐谱?”安然有些奇怪地问。
“我……那个……”林依安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安然抿抿嘴,憋着笑走到她身边。
林依安瞪大眼睛,看着安然一个大步走到自己面前,慌张地缩起脖子,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谁知安然突然抬起手,绕到她身后,将放在琴架上的乐谱扯了过来。
“说对不起干嘛?”安然不明所以。
林依安愣愣地抬起头,见安然正拿着自己手写的乐谱翻看,她屏住呼吸,生怕哪个举动惹得他不开心。
“这是你写的?”安然手里拿着乐谱,眼神中有些期待。
林依安点点头,道:“是,网上没搜到谱子,我就自己扒了。”见安然没回答,又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问:“你……别生气啊。”
“我干嘛要生气?”安然手里攥着那一沓比原版还要好的手写乐谱笑道,“你怎么扒的?”
“就把听到的旋律先记下来,然后再加上伴奏。”林依安说这话的时候毫无炫耀的语气,好像就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一样。可在一旁听着的安然可不这样认为,这张手写的乐谱用了许多专业的创作手法,伴奏甚至比自己写的那份还要出色,还有第二节主旋律使用的全八度演奏,自己也想过用八度的方式来建立气氛,但因为那段旋律的速度十分快,跨度又大,想要完全不出错实在有些困难,除了编曲软件,基本上再无人能完美地弹下来,后来就被他果断放弃了。
当这段毫无差错的旋律再次传进他的耳朵里时,安然只在心里证实了一点:秦真真把一个未来的钢琴家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安然探过身子,把放在钢琴上面的收纳袋拿了过来,仔细地翻看起来,里面的琴谱被塞得满满当当,重量不轻,捧着的手有些吃力。
琴谱各种各样,什么类型的都有,有的是纯手写的,有的是打印出来的,而这些变化多端的谱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纸张的右上角,全都写着:安然曲
安然手里捏着这厚厚的一沓琴谱,快速往后翻了翻,夹在中间的一张专辑忽然从手指间掉了出来,“咚”地一声落地,CD随即滚落出来,小卡散落一地。
林依安盯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瘪着嘴,心痛到眼皮跳个不停,而弄坏宝贝的人又正是这张专辑的原主人,即便再痛心疾首,也不舍埋怨一句,心情很是复杂。
安然蹲下身来,轻轻地把专辑捡起,将CD 原模原样地放了回去,又捡起满地的小卡,正要放回原位时,却看见了印在上面的自己……
那上面的他留着银白色的头发,刘海儿微长,一只眼睛被微微遮挡住,狭长的眼尾在烟熏妆的衬托下上扬而微挑。鹰眼一样的灰色瞳孔和没那么圆润的耳朵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精灵王子,英气的鼻子高挺着,嘴唇也红的诱人。
安然手里拿着这张小卡,和照片上的自己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甚至有一种“这到底是谁”的恍惚感。
三年前拍摄这张专辑照片的时候,为了呼应专辑的主题做了这样一个精灵造型,银白色的中长发在专辑发布之后就饱受议论。粉丝们觉得自己哥哥惊艳的不得了,仿佛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王子,而其他的网友却认为这样的造型极其缺少男子气概,被当做反面教材批评了好久,甚至还因此遭到猛烈的言语攻击。
那时候的安然好似度过了一段十分艰难的时光,“安然银发”的这个热搜在微博首页上挂了好几天。而点开评论看,却是清一色的攻击谩骂,那些难听的语言和低俗的绰号曾一度滞留在他的脑海里,甚至连做梦都是。
秦真真说那是虞扬搞的鬼,两人曾经在同一家娱乐公司工作,但期间发生了点矛盾,便分道扬镳了。后来虞扬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在北京也算是众所周知,捧红了不少明星。秦真真的公司和他不相上下,在娱乐圈里是死对头,经常会为了一个角色斗智斗勇。
两人本身就不合,现在还同在一个圈子里抢资源,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能拖安然下娱乐神坛的好机会,他肯定要大肆宣传。
虞扬买了很多营销号,跑到下边评论负面信息,又给安然的这条热搜买了好几天的热度,让它一直挂在微博首页。因为挂的时间太长,从而导致很多网友不满以及厌烦,甚至有很多人粉转路,路转黑,认为安然就是个没实力的花瓶,只能靠买热搜来博取人气。
秦真真告诉安然不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评价,人红是非多,树大还招风呢。可无论安然怎么在心里安慰自己,铺天盖地的谩骂还是无法让他冷静,好像从出道为止,这世界对他的恶意与偏见就没断过,而自己身边,似乎连一个敢相信和诉说的人都没有。
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就像现在的他看到这张照片时还是会想起当时的那种恐惧。
后来的他剪掉了长发,摘掉了耳钉,不再浓妆艳抹,也学着不去在乎别人的评价。尽管每天依旧带着笑容面对镜头,可从心底里,那个爱笑的安然,好像已经随风逝去。
安然把专辑整理好,失神地盯了一会儿封面上的签名,刚想告诉林依安把它收好,永远也不要让他再看见那张照片,可谁知话还没说出口,专辑就被飞快地抽回,安然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只见林依安将攥着专辑的手背到身后,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耳根赤红一片。
安然苦涩地咧咧嘴,咽下刚到嘴边的话,没想到这世界上还真的有人把那张已经被自己嫌弃已久的专辑当宝贝……
安然叹了口气,似乎在转移话题,假装关心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啊?”
林依安愣了一下,脸颊上薄薄的肌肤愈发的红了,小声道:“还没……我还想再练一会儿琴……”
“别练了,明早再弹吧,我要休息了。”安然毫无表情,默然地说。
“啊,好,好。”林依安接过琴谱,把自己的东西整理起来,小步走到门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自然。“对了,那个,我叫林依安,我不是私生粉,还有白天的事……对不起!”林依安转过身,低着头,连安然的脸都不敢看,撂下这几句话拔腿就跑。
安然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无奈地笑了,轻轻地留下一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