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陵嫣很是困惑,三界酒神据说来自凡世,然而陵嫣想,酒神若是来自凡世,凡世之酒,怎的更无三界滋味?她想不透,但她盘算了一下,先前就觉得能开个酒馆,陆压酿酒自是没的说,一盅梨花酿就得卖出多少银两,跟别提陆压还拿绯羽花酿酒,从前陵嫣瞧上陆压她就觉得自己很是实际,会酿酒,她爱饮酒,这不天生一对吗?他长得又好,将来小朱雀们随谁都好看,自是不必担心。
或者,来凡世开个酒馆,腻了就换个地方,亦非不可。
只是此时,她正拿了李长修赠她的酒,说是皇家御用,她品了一口,确实不错,但陵嫣觉得,谈及绵柔入口,还是梨花酿更好些,她剥了芋艿,正欲夹了吃,瞧见还有蜜糖,沾了沾,果真还是配着甜,更香些。
“明日你们触发,朕同大将军商议,钱财粮草紧了些,你们得想办法,尽快速战速决,此时去了天寒地冻,并非开战良机,士兵去了,恐有闪失,太史恭领西北,你们随他同去,一切听他安排,切勿冲动,领兵三十万去,你能领回多少,便是你的本事。”
古来征战几人回?家国天下,总有要舍之物,凡世国家众多,所存却太少。少之又少……
存活至今,已是奇迹,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替帝国续命罢了。
饮了一轮,陵嫣有些兴奋,她并非受不得激,只是此时酒劲正酣,“三十万人,何以如此劳师动众?十万便够,要不是凡世有规,天条天律违反不得,莫说四十万,一人替我引路便可,夫君你说是吧?”陵嫣扭头歪着脑袋问陆压,难得她称自己夫君,陆压嘴角一翘,将她服了服,“夫人说的极是,这等事,不劳夫人动手,为夫替夫人灭了此凡世便是,反正为夫造这事,不过多费了些时间,你若喜欢,我替你再多造几个便是。”
陵嫣很是高兴,转向李长修,一挑眉,“看见没,我夫君发话了,你大可放心。”说完还打了个饱嗝,“这才什么时辰,怎的饮了几杯就开始说起胡话了?”
“我是认真同你说,我见过江陵州的模样……我是真的,不希望再瞧见那般人间地府……我答应你,三十万人,我尽量给你都带回来……”
战争本就残酷,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不得已举起屠刀,然而落下的瞬间,从前的自己便死了,再无生还可能。上了战场,便不存在良心一次,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岂会有人心慈柔软?
若是以暴制暴,以杀止杀,能换来长久安宁,陵嫣想,即便她手上沾满鲜血,她亦要将她的道,贯彻到底。
“你有此觉悟,我放心了些。”陆压有些欣慰,陵嫣有些不解,但又疑心,陆压确实会读心,可她想,若是他从前早些读她心意,会不会对她退避三舍,或是她二人能少走些弯路,就地成婚?
“你们此去,之后有何打算……”李长修放下笔,停了停瞧向陆压。
“若是助你完了功业……我等便打算回三界……此凡世,终究不是我等长居之地。”陵嫣有些颓靡,她是要回南荒的,那里有她的阿爹阿娘大哥,还有天界的二姐二姐夫……
她,终究是三界仙众。
何况迪丽古丽之事,已是前尘往事,她如今,不过是给自己凡世一个结局罢了。
凡世之人,终究是孤独的,帝王之家,最是冷漠,李长修觉得,他不同,他还是希望有人可挂念,有人念他,“如此说来,此去一别,再难相逢。”
“此去一别,他日再逢。”
“‘他日再逢’……”李长修笑了,他懂的,所谓‘他日’,怕是要他魂归三界那日了,他人尚有重逢日,他呢……不过八殿阎罗一缕魂……
可悲的是,短短一世,他却非要有些期待不可。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自己话会叫人多心,陵嫣张口,想说点什么,李长修笑着挥了挥手,“你不必解释什么,朕知你不是那意思。”
有时和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你说了什么并不重要,能看到后一层意思,只你行为怎样,才是最终目的,吹捧再好,不能为你利益拼命,便谈不上个情字,李长修想,满朝文武,大多谈不上个“情”字,不过是食君之禄罢了,若说没有私心,怕是只有陵嫣一人。
话语被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陵嫣觉得再饮下去,恐生乱子,只得将视线挪回酒杯中,“此去一路风餐露宿,别的就罢了,酒你给我备上些……可以御寒。”
“此事依你。”
久不言语的陆压这时伸了伸腰,“来的匆忙,走的匆忙,这几日忙着同你的大将军见面,都不能好好逛逛东都,今日我领夫人出去逛上一逛。你,可有兴致?”陆压视线在陵嫣与李长修之间转悠,陵嫣自是同意,有的玩,总比一个人闷着强。
“你们去逛一逛,也好。”李长修又欲执笔,“我是说,你,有无兴致?”陆压扬起下巴,冲李长修点了点,李长修皱眉,他若是正大光明走出行宫,得添多少乱子?
“你只同我说有无兴致。”
“有,自然是有……但朕出门,岂能儿戏……纵然朕有心,空引乱事……”李长修的顾虑不无道理,堂堂一国子君在街上走,莫说引人围观,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若有人行刺,后果难以想象。
“既然你愿意,便好办。”
陆压抬脚就上了台阶,对着李长修头,轻点一下,“这是何意?”陆压又化出一套便服,“我对你下了易容之术,你在心中默念解字三遍,便可解除法术,此时旁人瞧你,是另一番模样,今日你权且做个引路之人,领我二人游一游东都,意下如何?”
抱着手中的衣衫,李长修微微一愣,继而点头笑了。
“甚好。”
只转眼功夫,三人就出现在清冷市井一角,无人留意。转了两道弯,才见着人,陵嫣拖着陆压要买瓜果,李长修也凑了过来,“此果品朕尝……”他一语为完,被陵嫣一个果子塞了嘴,陵嫣对着店家笑,“摊主你莫取笑,我这友人,有些糊涂……”店主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陵嫣转头提醒起李长修,“出来了就别自称‘朕’了,你怕是忘了这是你行宫外。”
才反应过来,李长修连连称是,只是他三年来,改了自称,从前不习惯,如今……他又是他自己了。
“……我,明白了。”李长修说出“我”这个字时,陌生又熟悉,过去他是“我”,说了十七八年,突然有天他就成了“朕”,他成了最尊贵之人,然只有他一人为“朕”,孤悬于世。
“姑娘,你看着果子,如何?来两斤吧。”
“贵了些。”
“姑娘若是愿意,在我这里站上一炷香,我送你。”店主搓着手很是期待,他几时见过这般好看的俊男美女,半条街的人都围着他们看,他只需三人在这里站上一会儿,吆喝一声,必然今日果子能卖完。
“站倒是无妨,你果子先让我挑几个,也不让你吃亏,我们一人四个果子即可,如何?”
“成交!姑娘爽快!”
陵嫣也不客气,拿了果子就在摊子边上吃起来,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惹得周围人瞧着也想尝上一口。
“老板,给我也来五个果子。”
“我要三个。”
“我要十个!”
“给我来十五个!”
“我要二十个!”
“买那么多做甚?别人还能买吗!”
“给我留点!”
“买点回家供起来!”
不需半柱香,老板一车果子就尽数卖得渣都不剩,连平板车就叫人推了走……
“店主我还要站半柱香吗?”陵嫣啃着自己手中的最后一个果子,疑惑的看着老板,她总不能在大街上一直站着吧,老板自己都准备回家了。
“姑娘乃神人!”店主千恩万谢,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陆压,同李长修来到香囊摊,他打算悄悄有无新花样,将来可学习一番,毕竟他夫人的针线活,他是指望不上的,还得靠他包揽家事。
毕竟年长,照顾夫人乃是天职。
见隔壁卖果子的生意如此好,香囊铺的老板本欲去请陵嫣来此,不想陆压同李长修来了这边,老板娘立马眼神一亮,这样好看的两个青年,从前并未见过。东都几时有了这等人物?从前怎没发现?
“二位公子,看看有何喜欢之物?”
“店主今年生意可好?”李长修摇着扇子,意欲打探民生。
“今年好了些,待时局再稳些,就去边陲进些货,公子你看,我这里香囊纹饰,这是西域样式,这是南疆图腾,你再看这,这是波斯的……”
老板娘之所以卖力讲解,因她摊位周围皆是女客,几位小姐盯着陆压瞧,眉飞色舞,小声嘀咕一番,边上之人盯着李长修瞧。
“这位公子好生俊逸,不知是哪家公子……”
“边上那位略高些的英姿挺拔,一看就是官宦世家子弟。”
“素衣公子自有清淡雅致之意,眉目冷峻。”
“松绿色绸公子眉目坚毅,自是慵懒风流。”
女子们围着摊位,脸红半妆,彼此推笑,谁也不愿先搭话,许是害羞之故,几人差点被推向陆压和李长修身旁。
“老板娘,这个香囊我要了,”陆压说完转头又向李长修,“付钱。”
“为何要我付钱?”李长修又气又笑。
“今晨帮你省了如此多事,你不报答一二,有些说不过去。”倒不是陆压抠,他银钱岂敢乱花,若是夫人知晓,又得将以后买地买楼养娃一事同他说上半夜,陆压觉得既然有个李长修在,他靠山吃山,靠李长修吃李长修。
“陆压你莫不是个‘妻管严’?”李长修好笑的掏了钱袋,“这是宠爱夫人。”陆压拿了香囊看了一圈。
是个男饰。
周围姑娘见着他买了香囊,亦要买,这神仙般的人看上的东西,说明此物必然不凡,跟着买就对了。一时间两人差点被寄出人群,李长修一个踉跄差点撞了一姑娘,正要道歉,姑娘害羞捂着脸跑了,李长修还未反应,就又被人挤住,两人还未逃离,又遇隔壁店铺老板出门请他二人。
“公子买花否?”
“公子买铜镜否?”
“公子买扫帚否?”
“公子买肚兜否……”
众人正哄抢吵闹之际,就听陵嫣大吼一声:“夫君,我买了饼!你人呢?”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盯住陵嫣,又望向人群中的陆压和李长修。
“夫人,为夫这就来。”陆压很是自豪的伸手同陵嫣打招呼,挤过人群,来到陵嫣身边,笑着咬了一口陵嫣手中的饼。
“味道尚可,走去看看别家。”陆压拥着陵嫣,前方让出一条道,俊男美女,才子佳人,实在难以插足,瞧着二人都心生美好。
众人又将头转回,此时人群正中的李长修背后不禁一身汗,他瞧见一双双目光,盯住他。
“你们两个,带上我啊!”李长修的声音被周围人沸腾之声吞没。
为了避免麻烦,陵嫣还是戴起手钏面纱,陆压给自己买了半幅面具戴着,刚准备离开面具摊,两人就被人按住肩膀。
“你们两个看来不需要我领路啊……”陆压尬笑着将李长修手从陵嫣肩上挪开,又见他常服都沾了灰,“你怎的?煤堆重生去了?”
“你丢下我,陪你夫人,是否不大厚道,你知我如何逃出来的吗?”李长修灰头土脸,方才那场面,从前刺客刺杀都没如此热闹。
“还喘气,不错了。”
李长修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我是爬出来的!”
“体察民情,体察民情。”陵嫣说着往李长修手中塞她方才买的糖油果子,“你尝尝这家的羊肉包,好吃的很。”
“别以为一个包子就能让我原谅你们,我几时有这般狼狈过。”
“你还是自称‘我’,听着比较舒服。”陵嫣拿了包子塞进李长修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