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她能做的事情,绮儿也可以的。”小女娃不喜欢自己被忽视的感觉,她仰着小脑袋,认真地说。
“是,我们绮丫头可不比谁差了去。可那都是手下人做的事情,你啊,乖乖待在祖母身边就好。”
六岁的陈芸绮还小,她懂的不多,可这个年纪要懂的她已经滚瓜烂熟了。
比如陈府庶出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陈礼叶对这些话听进耳朵了,听进心里。这便是陈府,她熟悉的陈府。
雨似乎越来越大了,马车在一阵颠簸后滞停。
有声音在外头响起,“老太爷,雨夜路不好走。”
“且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吧。”陈老太爷看了陈十二一眼,起身掀开车帘子,末了,“你好生给老夫待在车上。”
这话是说给陈礼叶听的。她没有意见。
车厢内四人相对无言。
车厢外却传来明显的打斗声,更有箭头扎中了车身,惊得老夫人赶紧将两个小娃圈在了臂弯中。
陈礼叶挪了挪位置,让自己离车门的位置更近一点,把座垫竖靠背部,然后尽可能紧挨着车壁。
看着紧挨一起的三人,她瞄了一眼陈老太爷的位置,用脚把蒲团垫移到陈云知脚边,“拿起来,挡着。”
陈云知有些慌,但还是按照她的话去做,跟陈芸绮二人合力竖起蒲团垫,挡在三人面前。
陈老夫人眼神有些复杂,却也并未多言。
打斗持续的时间并未太长,他们四人就被喊下了马车。
“请老夫人,府上的少爷姑娘都下马车吧。”
外头有个沙哑的声音朝着马车的方向说话,语气极其平静。战局已清晰,这些老弱妇孺无谓作挣扎,都是将死之人。
他的刺客握着匕首,跳上了马车,防备在侧。
车内四人,老夫人神色严重,有些苍白。她这半百的年月皆是养尊处优,那些腥风血雨与她无关。虽见识过,却也是第一次离生死如此近距离。
如此情况,她仍能做到将两少儿紧紧护在臂弯中。
陈礼叶有些羡慕。还有些失落。
刚才那个动静,她知道有人上了车。这车帘子是个障碍。扯掉是容易,可要如何反击呢?
“老夫人,还请快些下马车吧。您家老太爷可经不起消磨时间。”还是那位令人讨厌的声音。
陈九有些耐不住了,“祖父!”惊呼尚在嘴里,就被老夫人捂住了。
老夫人示意陈礼叶。让她先行出去。
陈礼叶摇摇头,把眼神递给陈九。
这一刻,陈九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他觉着自己是个男子汉,他也是自幼学武,他不能置祖母还有妹妹们于险境而当个缩头乌龟!
“祖父!”
他推开老夫人的手,迅速从坐着爬起来冲向车门。
车外的人听着动静,比陈九率先一步将帘子往外掀起,一道亮光笔直地迎面而来。
有一瞬间陈九懵了,他觉着全身都僵硬无法动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却在千钧一发中,他被踹了一脚,整个人往后倒去。
再回过神来,陈礼叶已经擒住敌人手持武器的手腕,不知她如何使力,只见来者痛苦一声,匕首应声而落。
陈礼叶眼疾手快,迅速抢走武器,回身挥出。来者慌忙后仰躲避,过高的身材使得原就是半跪膝偷袭的身形有些不稳。见此有机可乘,陈礼叶握着匕首猛地刺向敌人大腿,眼见就要击中,却一瞬间遏制了行动。
她懵了。
这一刀下去……要见血吧?
陈九躺在陈礼叶的身后,震惊又慌张……她在干什么?为什么停下了?
敌人当然意识到对方的动作,是他大意了,打斗可没得时间思考,二话不说稳住身形去抢武器。
陈九看着对方的魔爪就要够到匕首的瞬间,惊呼,“十二!”
陈礼叶动了,她没有刺下去,或者说她根本下不了手。
她个子小,车厢还算宽敞,侧身就躲避了攻击,一记飞腿踢向对方脑袋,对手忙用手臂去挡,一个小娃的脚力能有多少……
却在脚力撞击脑袋之时,整个人歪倒在车厢门边上,压挤而来的疼痛感告知他,他又一次低估了这个小女孩!
说实话,陈礼叶有些汗颜,再次感叹她无聊而又认真,这几分内力是没捡错了。
匕首指眼前的小伙子,“有劳了。”
对方懂她的意思,捂着脑袋弓着身子,伸手去掀。
只见车帘子飞扬,敌人扑倒在车板,一声“放箭!”穿过陈礼叶的耳膜。
“趴下!”几乎同时她呵斥一声。
现在让他们趴下并不现实,陈九原就是躺着没有关系,老夫人当机立断按住陈十三的脑袋狠狠压低身躯。
嗖嗖嗖!三支利箭穿透车帘,发出急促的撕裂声。
陈九是面朝上平躺,看见了,也没看见,利箭刺中陈十血肉之前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笃、笃!先后两声,箭入厚木三分。
第三箭击中陈礼叶用来格挡的匕首,利箭受到阻力后弹跌落。
陈礼叶正庆幸这匕首质量上乘,不过一瞬,匕首以击中位置断裂。
……果真万幸。这买卖忽觉不公……
“住手!都住手!”
外头传来老太爷高声呵斥。
这气听来有些弱。
无妨,对手似乎卖这个面子。他们倒要看看,这马车上装的何方妖魔鬼怪。
“请老夫人好生下马车。”
陈礼叶没犹豫,甩手将匕首飞出去。
外头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把武器丢掉是何意?
不要怀疑,她只是试探还有没有暗器……
探出头来,便看到被压制的祖父还有亲信们。
她环顾四周,人数似乎不算多,也就二十来号人吧。只,不包括叛变的自己人。
他们四人下了马车以后,对方头目就发话了,油纸伞下瞧着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叔,满脸胡渣,阴沉着脸,脸上刀疤纵横交错。
陈十三小姑娘看了一眼,吓得转过脸。老夫人忙拢着她多靠近自己些。
对方瞧见了也不恼,他将每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有个小丫头不惊不躁,马车上的事情怕就是她作怪了。
哑着声音开口,“老太爷莫怪手下的人伺候的不好,我们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按对方的要求,就对不住了。”
说完,一人抡着大刀朝老侯爷走去。
陈老太爷一言不发。
已成定局,他其实料到会是这样的一天。天家这是不容他啊。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了。想他兢兢业业格尽职守,才赢得辉煌一生,晚年竟落得如此田地,真是天作孽啊!
老夫人尽管双唇发白,气愤到颤抖,亦无计可施。
陈十三偷瞄着状况,她很害怕,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一定是不好的事情!
他们都拿刀向着祖父祖母,哥哥,还有自己。他们是要杀人吗?
陈十三的心智快要崩溃,她呢喃着她的母亲……
陈九看着那把大刀,又拧头去看陈礼叶,他知道她一定有办法的!刚才她不是做到了吗?她救了他们三个啊!
现实却是残酷的,陈礼叶只向他摇头。
她不是十年后的她,恕她不能扭转乾坤。
陈九着急且冲动,他又一次甩开了老夫人的保护,抡着拳头就朝抡大刀的大汉冲去。
“啊啊啊!!!”气势如虹。
“小九!”
“九少爷!”
陈礼叶是万万没想。原来还可以做到这地步。
那边大汉转身一掌将人击飞。身板小,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
后头有亲信突破了敌人的看守,忙不迭地飞奔过来接住人。可陈九还是口吐红血。
“头,这一掌断了经脉。”大汉面无表情地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得出了结论。
“无妨。原便是如此打算。”
“小九!小九!”老夫人顾不上陈十三,扑到陈九跟前,老泪纵横。
“哥哥……哥哥他怎么啦?”陈十三说话都不利索,瞳孔有些涣散,小小人儿孤独无助得站着,不知所措。
原便是如此……老天爷就是老天爷,原便是如此啊。
少年断经脉,永不得习武。
所以,她从人间地狱回这世上一遭,是为了什么?
陈礼叶鼻头忽然有些酸,她利用他们离开那座府邸,那是因为她想借此改命。
如今是否就是那个机会?
敌人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刀背随一声令下,老人双腿骨折,巨大的疼痛让陈老太爷说不出话来。
陈老太爷直接瘫在了地上,押着他的人自动后退,同时亲信也被放开了。活着的也就那么七八个人。何足为患。
终是有人不忍,“施先生,差不多得了吧?他们……不可能活得过月了。”
“你闭嘴!你这个小人!”老太爷身边的大管家怒目而视。
是他,害惨了他的主子。是他收留的那小人,是他提拔的那小人……
被称为施先生的头目,只摇头。
“我们得按规矩来。”
“小儿,尚未毁容。”
此话一出,陈十三目光一滞,双腿发软跌坐在泥洼中。
“不……救命……”低嚷却撕心裂肺。
雨稀稀疏疏的仍在下。
他们在一步步逼近,他们要把人的身心都废了。
而在此时,陈礼叶开口了。
“慢着。”
施先生眯起了眼,他认得此人了,就是那个在小儿擂台中胜出的人。
哦,他忽然来了兴趣,看看她究竟有多能耐。
只见她说,“那就按照规矩来吧。”
说好了的,黄金五万。
可不能食言了。